許巳幼一直在沉思,按照師孃所說,師父肯定是怕師孃隨他而去,才說的那些話,這成仙需太上,只有修道之人清楚。
妙璃不清楚,還以爲青嵐不喜歡她了,才趕她走。
這個時候許巳幼不知道怎麼安慰,只能輕聲道:“師父總說自己沒有遺憾了,但走的時候,他的眼中還是流露出了不捨,我知道他不是捨不得我,而是捨不得您。”
“我”
“嗯,這麼久我也沒跟您說,師父以前交代,以後見到您不要跟您說關於他的一切。但幼兒覺得,有話就說纔是行事坦蕩,現在師父既然已經仙逝了,如果您還帶着偏見看他,幼兒心中不是很舒服。”
在腦海中斟酌了片刻,許巳幼開口道:“師父這輩子最愛的,是您,如果您沒有出現,也就不會有幼兒現在。”
許巳幼這話涉及到了因果,倘若不是妙璃離去,青嵐悲切,老後思念成河,就不會去碧春湖散心,不去碧春湖,那晚他也就不會撿到許巳幼了。
妙璃喝了一口酒,眼中的溫和變成了悲傷,然後又充滿了柔情。
“也怪我當時太過憤怒,我與他相處了六十餘年,青嵐他根本不是個絕情的人。”妙璃閉上了眼睛,輕聲道:“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思考青嵐說的那些話。當時他不敢看我,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細細想來,他肯定在哭吧”
許巳幼搖頭,道:“我不知道師父會不會哭,但他肯定會爲這件事傷心,我修行的時候,師父他便會坐在道觀上看着遠方,長大後我才知道,那裏廣清城的方向,師父知道您在那裏,所以一直關注着。”
“還有呢”
“他每次出門,都會去一次廣清城,您沒有發現,那是正常的。師父修爲高深,按您所說道韻強度,師父已是到了成仙邊緣,只要拋棄七情六慾,便能摘得長生道果。”
妙璃嬌軀一顫,問道:“你說什麼”
“拋棄七情六慾,修得太上,方成正果。”許巳幼重複了一遍。
“這便是成仙之機”
“嗯。”
妙璃忽然呆在那裏,眼眶漸漸變紅,多年的怨恨與不滿瞬間崩散,她捂住嘴,眼淚不停流出,很快便打溼了前襟。
“師孃你沒事吧”
“沒事嗚嗚沒事”
許巳幼看着她,心想這怎麼看也不像沒事吧
“你你繼續說”
“說什麼”
“他。”
許巳幼想了想,道:“雲遊子說師父本可跨過那一步,但最後卻毀在了情之一字上,我想師父當年肯定親自斬斷自己的仙緣,因爲到了他那種境界,只要稍微鬆懈,就會修成太上。”
隨着修爲的提升,許巳幼對一些事情也看得透徹起來。
師父和許多道士都說成仙難,其實仙路難走是一部分,到了這個時代,成仙反而容易許多,因爲修道的門檻高了,那對大道的領悟自然更有優勢。
難走的不是成仙路,而是修太上。
拋不下人間七情六慾,就無法修得
正果,這纔是道士難成仙的根本。
別看現在的道士孑然一身,但在人世間,總要沾上一些因果,有因果,就有糾葛,有了糾葛,就有感情,就會對身邊的事物存有念想,不想放棄。
真正到了成仙的那一天,道士們都會靜下心來思索,自己該不該修太上而忘七情
結果,許多人都無法接受太上忘情。
像青嵐姬川河這種,已經確定了自己要走有情道。
道士生性灑脫,若是忘情,對任何事物都沒有興趣,那活着,跟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就跟雲遊子般,縱然有着人的外貌,但他早就不屬於人,準確說,他不屬於任何生靈。
雲遊子現存於世的,只是一團仙氣與意志。
不死不滅,就是這般。
而許巳幼,早就在遇到袖兒的那刻,確定好了自己的路。
說句良心話,許巳幼的天賦連青嵐都讚歎,若是拋棄一切,他成仙就在這十年間。
後半夜漸漸過去,天邊顯出一縷清氣,整個天地都呈現出昏昏欲睡的姿態。
妙璃與許巳幼聊了一晚,前者的眼淚就沒有幹過。難道碧春湖就是當年師孃給哭出來的
春湖的水,師孃的淚
許巳幼看了一眼天色,也不着急,靜靜等着師孃哭完,或許有人認爲許巳幼這樣是沒良心,或是情商低,但這個時候,這種氣氛,妙璃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個真相,一場宣泄。
等到嗚咽聲漸停,妙璃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道:“幼兒”
“嗯”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既然知道了真相,不知師孃以後有何打算還住那廣清城”
妙璃搖頭。
“我一炁道觀”
“幼兒,我不會去道觀的。”妙璃打斷了許巳幼的話,搖頭笑道:“也不回那廣清城了。”
“那師孃你”
“我就在這。”
“這兒”許巳幼用手指點了點碧春湖,一臉疑惑,“這裏縱然靈氣充沛,景色怡人,但也是荒野之地,沒有人煙,師孃你何以”
“這裏”妙璃看着如鏡子般的湖面,輕聲道:“是我與青嵐第一次相見的地方,我在這裏等他回來。”
“師父已經”
“幼兒,你不會明白的,若是情未了,來世我們還能遇見,他會來的。”
許巳幼搖了搖頭,這世間輪迴之事,凡人有跡可循,但道士,本就不在五行,所以沒有下輩子。師孃是瑞獸,修爲雖高深,但對於玄妙間的事情,還是知之甚少。
他想要再勸說兩句,可一看到妙璃的堅定,許巳幼只能嘆了口氣,做了個道揖,“那幼兒以後再來看您,若是您想回道觀了,幼兒必招五彩祥雲,掃榻相迎。”
寒州交城。
太守府內。
一中年道士坐在院中,面帶陰沉,他懷中的那隻狐狸毛髮灰白,沒有了以往的光潤。這不是狐狸將死,而是它預知到了危險。
這隻狐狸,竟有預知兇吉
的神通。
就像玄霸那樣,有些妖身負天生神通,算是妖族大興的徵兆。
“阿郎,這幾天我總是心神不寧,毛髮黯淡,想必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狐狸口吐人言,聲音柔和。
中年道士撫了撫那灰色毛髮,被他拂過的地方,毛髮再次光鮮起來。
“我會注意的,今晚吉峯會舉辦晚宴,我們可趁機多抽取些精氣,說不定能增長你的壽元。”
“阿郎,我們不該跟天理作對。”
“哼。”道士冷笑,道:“天理是什麼不過是強者定的規則”
“可陛下給了約束,這兩年不許傷人。”
道士沉思片刻,緩緩道:“我沒傷人,是吉峯在做,我不會造成殺業,不然陛下的咒令早就觸發了。況且我並沒有害人,就算那術法成了,李婉兒也不會死,只是壽元無多而已,我並沒有殺她。”
狐狸將腦袋埋在道士懷中,不發一言,她謹記了當年那位道長之言:善有善報。
她覺得阿郎現在所做的,根本算不得善。
這樣會遭天罰的。
“道士不是還說什麼一飲一啄我幫吉峯續命,他幫我找處子爲你續命,這一來一回,也算諳合天理。”
狐狸說不過他,只能閉嘴沉默。
遙想起曾經,他們還是兩隻小狐狸,無憂無慮的生活着,喝露水,看晚霞。那段歲月,比現在好多了。
現在呢,阿郎現在整日忙着算計,而她壽命無多,無法一直陪伴左右。
說起來,它們真正快樂的時間,也就四十餘年。
狐狸通靈,壽命也不過五十載,所以化形的阿郎一直在尋找讓小白延壽的辦法。
可多年來無果,這讓阿郎很是急躁。不過天無絕人之路,一位道士的出現,讓阿郎心中的那團火再次高漲。
他願意做牛做馬,只要那道士助小白化形,但最後道士並沒有管,只是出言勸誡一番,說了一番大道後便離開。
這讓阿郎心生怨懟,不過神奇的是,他居然從那位道士講的大道中領悟了一種妙法,這妙法沒有名字,作用就是轉移壽數。
可是小白似乎真的命數將盡,這妙法不管抽取誰的壽命,都無濟於事。
因爲心不善,妙法不用於妖。
所以小白的路就剩下一條。
那就是化形
妖靠什麼化形,人間煙火氣和精氣
而有的妖,需要精血纔可存活,這類妖,基本上沒有可能成爲良妖。
阿郎輕輕將狐狸放在桌上,道:“晚宴還有一個時辰就開始了,我要去沐浴寬衣。”
此刻黃知微已經穿上了錦服,仇重駕着馬車,駛向太守府。
一路上,氣氛較爲沉默,仇重更是抿嘴不言,黃知微撫了撫額,嘆道:“你這樣子我是當真不敢帶你去太守府啊,搞得是去殺人一樣。”
仇重看向街道盡頭,道:“老爺放心,我保證不會出手。”
“這不是出不出手的問題,問題是你打得過嗎許道長說你體內有暗疾,如此傷勢下,你的實力發揮不出十分之一。”
還有句黃知微沒說,就算髮揮出來了,你也打不過那散勁霹靂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