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會兒我已經猜出他是要夜宿農家樂,但仍然覺得荒謬。
“我沒說過要住這。”也從來不知道自己要住這。
商牧梟不以爲意:“不住,你總要清理傷口吧這幅樣子開兩個小時的車回去,等到了清灣,你的血都要流乾了。”
光聽他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傷到大動脈了。
“這點小傷是不會把血流乾的”
他突然笑起來,打斷我的話:“有沒有人說過,你太一本正經了”
有。而且他們這麼說的時候,一般是在變向地讓我閉嘴。
我沉默下來,不再多言。
“誰啊這麼晚”穿着藍色布衫的老人家過來開門,一見商牧梟,愣了愣,再見到我,更驚訝了,“這是摔的嗎”他這話問的明顯自己都底氣不足。
“我是之前打電話來定了房間的。”商牧梟並不回答,推着我便進了小院,“麻煩快點幫我辦理入住,我們都累了。”
小院是地地道道的中式農家院子,大堂擺着幾張圓桌,門口就是l型的櫃檯。
老人家關了院門,慢悠悠踱進屋。
“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爲你不來了呢。”他拐進櫃檯,從底下拍了把鑰匙上來,“直走右拐第三間房。”
商牧梟一路推着我找到了房間,進門見到兩張牀時,我暗暗吁了口氣。
“你等等,我去問老闆要個東西。”商牧梟放下我又出去了,過了大概五分鐘回來,手裏提着個急救箱。
他打開箱子,從裏面取出棉籤和雙氧水要替我清理傷口。
“我自己來就行”我去奪他的棉籤,他一下避讓開,沒有說話,但已經用行動表明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
我真的有些累了,不光是身體上的,也有心理的。商牧梟實在好本事,來看個星星竟然也能把我看得筋疲力盡。
我衝他笑笑,做了個“你請”的手勢,放棄了對自己傷口的自主權。
“小時候我摔倒,父母只會讓我忍耐,只有姐姐會給我處理傷口。但她有些笨手笨腳的,總是弄得我很疼,長大一些我就學會自己處理傷口了。”他的動作十分輕柔,幾乎沒讓我感受到太多疼痛,果然是技術嫺熟。
“你很愛姐姐。”
商牧梟的手一頓,棉籤沒控制好力度,戳進肉裏,升起尖銳的疼痛。我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被商牧梟更用力地攥住手腕,又拉回自己面前。
這次他的動作更小心,棉籤所過之處,會感覺到有股微涼的氣息吹拂。
“因爲,她是我唯一的一顆寶石。”他低垂着臉,我只能隱隱看到他似乎勾了勾脣,“我不像教授這樣富裕,有那麼多寶石。我只有一顆,當然就會很珍惜。”
他這話說的,縱使鋼鐵心腸的人聽了都要心中一酸。想到他從小的成長環境,爹不親孃不愛的,忽然又有些理解他方纔瘋狂的行徑了那是自小養成的,對於“注意力”的下意識爭奪。
不對
我一下警醒。我爲什麼要給他找理由他既然能對商芸柔用苦肉計,那也能對我用。發一下瘋再扮一下可憐,博取我的同情,就像處理傷口一樣,說不定也是他的拿手好戲。
商牧梟根本不覺得自己做法有問題,語氣頗爲理直氣壯,很有自己的一套理論:“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在一起也不會幸福。那個男人學歷低,沒有錢,離過婚,還帶着個女兒。我姐有錢有學歷,年輕貌美身材好,值得世上最好的男人。”
他越說越嫌棄,說得我都心虛起來。清咳一聲,我問:“你爸爸是什麼態度呢他也反對嗎”
“他根本不關心我們的死活。”商牧梟丟掉棉籤,替我的手包上紗布,“他還活在夢裏。”
對於商祿,他沒再多說什麼,我也不好多問。但看得出來,他們關係的確不太好。
包完手,商牧梟從急救箱又重新取出一支棉籤,半跪下來,十分自然地要去卷我的褲腿。
我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要替我處理腿上的傷口,趕忙握住他的胳膊,驚慌制止他的動作。
“等等。腿我可以自己來,我自己來就行。”
自從車禍後,我就不喜歡別人碰我的腿。除了理療師,這雙腿就跟古時小姐的三寸金蓮一樣,旁人輕易難看到。
商牧梟深深看了我一眼,直起身,將棉籤丟回箱子裏。
“我先去洗澡。你別自己偷偷溜走啊,畢竟”他舉起右手,向我展示食指上的東西,“車鑰匙在我這裏。”
我一摸口袋,只摸到手機,車鑰匙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他偷走的。
怎麼會有這種人
直到商牧梟進了浴室,房間裏只剩我一人,我都還處於一種極度震驚中。
主體由“動機”驅動,通過行動呈現意志。換言之,萬事萬物都有動機,這世界不存在沒有動機的行爲。
商牧梟做事也該有動機,可他的動機實在讓人無法捉摸。只要是關於他的,就沒有一件事的發展是在我意料之內的。
之前我覺得他不如商祿有親和力,看着難以親近,但現在想想,或許“難以親近”並非他給人的感覺。“難以親近”只是我的直覺在告訴我,我該遠離他,我們不是一路人。
比起商芸柔和楊海陽,我們纔是真正兩個世界的人。
腿上沒有知覺,自己處理起來也很方便。我略有些粗暴地清理完傷口,貼上紗布,商牧梟都還沒洗完澡。
將他的外套放到其中一張牀上,我控制着輪椅往陽臺門方向去。剛剛我就注意到,屋裏還有扇門,本以爲是個陽臺,結果打開了發現是院子。
院子用花草圍成天然屏障,沒有太多的裝飾,只在廊下放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今晚的月亮格外圓,我在院子裏看了會兒月亮,聽到身後有響動,回屋裏一看,商牧梟已經洗好澡出來了。
他只在下身圍了塊浴巾,上身着,袒露着精壯的肌肉,頭髮還在不斷滴水。
仔細一看他身上還有傷,肋部和腰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楊海陽這是下死手了,半點沒留情。
“你要洗澡嗎”他擦着頭髮道,“我可以幫你。”
我回身關上門,對他的提議置若罔聞。
“車鑰匙什麼時候還我”
他往牀上一躺,開始玩起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