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燒不盡 >第15章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老師,我是你的朋友嗎”

    之前他從來都是叫我“北教授”,或者連名帶姓喊我,這還是第一次聽他稱我爲“老師”。

    這些年來,叫我老師的人數不勝數,連楊海陽有時都會開玩笑似的對我以“老師”相稱。我以爲我早就習慣。可商牧梟一叫我,我又覺得不一樣。他的“老師”,和別的任何人的都不同。

    分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稱呼,經他的嘴一說,無端讓人指尖發麻,背脊彷彿被螞蟻爬過,很不自在。

    “起來,上車。”我無視他的問題,自顧自開鎖上車。

    商牧梟過了會兒也坐上副駕駛。

    “你有沒有發現,每次只要你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就會當沒聽見。”

    我將車緩緩開出地庫,教他成人世界約定成俗的法則。

    “當一個人選擇沉默時,你就不該再咄咄逼人。他想回答,就會在第一時間回答,如果他不回答,那就是不想回答。”

    商牧梟拖長了音調敷衍地“哦”了一聲,隨後將椅背放低,不再說話。

    這個季節太陽總是落得很早,我回家時天還微微亮着,這會兒卻已是徹底暗下來。

    我估摸着商牧梟只是着涼引起的發燒,該沒有太大問題,便就近尋了家醫院,離家不過五公里,二十多分鐘就到了。

    車輛駛進地庫,車輪碾過減速帶,發出不小的聲響。

    商牧梟不知是被這動靜驚醒還是本來就沒睡,忽地出聲:“剛纔那個是你女朋友嗎”

    我愣了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沈洛羽,忙道:“不是,她是我表姐。”

    他也不想想,我要是有女朋友,能答應他那麼荒唐的賭約嗎

    停車時,商牧梟先下的車,等我停好車下去找他,他又在牆角蹲了下來。

    “你還好嗎”我有些擔心他不能堅持到診室。

    他站起來,身體危險地晃了晃,好算沒有倒。

    “暈。”他靠着牆,神色懨懨道。

    我讓他再堅持一會兒,路上幾乎是一步三回頭地觀察他的情況,看他有好好跟上來才放心。

    好不容易到預診臺,一量體溫,40度,比昨天還要高。

    驗了血,醫生看過報告後給開了兩瓶點滴。我來來回回付費拿藥,商牧梟就安靜地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外套拉鍊拉到頭,豎起領子,半張臉都縮在裏面。

    點滴室人不多,就是天氣冷的關係,門窗都關着,又開了空調,顯得有些憋悶。

    商牧梟一踏進去就擰了眉頭,自己選了靠窗的位置,默不作聲將窗推開老大一道縫,好讓新鮮空氣流進來。

    然後我又把窗關上了。

    他不滿地看向我,還要去開窗,被我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你想把腦子燒壞嗎”

    燒到四十度還敢吹冷風,真是嫌命太長。

    他摸着手背,撇了撇嘴角,想說什麼,觸到我目光又咽了回去,之後都沒再動窗戶。

    護士拿着器具來給商牧梟扎針,扎的時候他一聲不吭,扎完了等護士走了,卻跟個向大人尋求憐愛的小朋友一樣,給我看他的手背。

    “老師,她剛剛扎得我好疼。”

    商牧梟的手骨節分明,五指修長,手背上肉很少,可以看到底下隱隱的血管和骨頭。如果說女媧造人時花費在每一個人身上的心思都是不同的,那她在創造商牧梟時一定分外用心,纔會使他從頭到腳,連手都比旁人賞心悅目。

    “扎針哪有不痛的。”我不爲所動,看了眼牆上掛鐘,已經快要七點。商牧梟有兩瓶點滴要掛,沒有一個小時掛不完,看來只能在醫院用晚餐,“你要喫什麼我叫個外賣。”

    “不餓,不想喫。”他窩進椅子裏,看樣子又要睡。

    他一天都沒喫東西,就算不病都要餓出病來。

    打開外賣軟件,選了家附近的餐飲店,沒聽商牧梟的,最後給他點了碗雞粥,自己則點了碗拌麪。

    半個小時後,外賣送到。

    我將外賣放在一旁家屬陪護的小凳子上,拿起粥碗輕輕推動商牧梟。

    他慢悠悠睜開眼,見着遞到面前的粥,並不接過。

    “我說了不喫。”

    哄楊幼靈喫飯都沒這麼麻煩。

    這狗崽子都二十了怎麼還能像兩歲小朋友那麼難伺候

    而且我到底爲什麼要伺候他就因爲他是楊海陽未來小舅子嗎

    我感覺自己好像個保姆。好朋友要去約會,但是家裏熊孩子沒人帶,只能交給無所事事還單身的我帶。我把屎把尿,還要追着熊孩子滿屋子餵飯,嘔心瀝血只爲了成全摯友的愛情。

    楊海陽都不知道我爲了付出了什麼。

    我舀起一勺粥,放到嘴邊吹了吹,又遞到商牧梟面前。

    “張嘴。”他要是再拒絕,我就打算把勺子塞進他嘴裏了。

    商牧梟看看粥,又看看我,興許從我的語氣裏聽出什麼,沒再任性,乖乖就着勺子嚥下了粥。

    就這麼我一勺他一口,全程零交流,也把一碗粥吃了大半。

    “真的喫不下了。”他偏開頭,不肯再喫,“你喫吧,你的面都要涼了。”

    我見他實在沒有胃口,加上已經吃了不少,也不再勉強,將粥碗放到一邊,端起自己的面。

    麪條這種食物,剛出爐那會兒纔好喫,放久了就容易坨,彼此黏連影響口感。我的面放了有段時間,都快坨成一團,但條件有限,也不能強求太多,三兩口便全都掃進了肚。

    快九點時,商牧梟的兩瓶點滴纔算完全掛好。

    我讓護士給他又測了下體溫,38.9,雖然還沒完全恢復正常,但也在慢慢往下降了。

    回去的路上,等紅燈的間隙,猶豫再三,我還是問出口:“要不要送你回家”

    昨天他情況特殊,收留一晚也算說得過去,可要是一直留他在家,總覺得有些古怪。

    連沈洛羽都能看出來我和他不對路,我們是完全的兩類人,無論從爲人處世還是性格方面,都可說是南轅北轍。

    照顧生病的他,帶他看病,已經是我們目前關係所能做到的極致。自嘲幼兒保姆是一回事,真的當保姆是另一回事。

    商牧梟沒有立刻回話,我忍不住去看他,發現他也在看我。

    幽暗的車廂內,他的眼眸也很暗:“你嫌我煩了”

    食指叩擊着方向盤,我按下心中的煩躁,道:“你住哪裏”

    他稍稍垂下眼,道:“住家裏,但我現在回不去。我和我爸吵架了,他知道了畫展那天的事,把我趕了出來,還停掉了我所有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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