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燒不盡 >第39章 你要做出決斷
    怕被商牧梟他們發現,使局面變得更難堪,我本想退回之前的客房,可慌不擇路下卻越走越偏,徹底在房子裏迷失了方向。

    胡亂轉悠了許久,發現前方有扇半開的門,從門裏流瀉出恢弘的管風琴演奏聲。

    有音樂說不準有人,有人不管是誰,好歹能爲我指個路。

    我輕輕推開房門,並不進去,只是朝裏張望。

    “有人嗎”

    室內光線充足,有着一整面牆的白色菱格窗,乾淨明亮的窗玻璃透出外面被白雪覆蓋的天地,油畫作品凌亂地堆滿房間,靠牆擺着一套看起來便價格不菲的音響設備。

    高大的油畫板後,穿着工裝揹帶褲的長髮“美女”聽到動靜探出頭來,一見我,拿起遙控器按下暫停鍵。

    “你怎麼上這來了”一夜過去,商祿回來了,方麒年再次換上了女裝,成了“司影”。

    “抱歉,我好像迷路了。”

    “進來吧,陪我說說話。”他並不爲我指路,說着又縮回畫板後,“今天你這一走,我們不知道幾時還能再見了。”

    我躊躇片刻,最終還是進到畫室。

    牆上掛着兩幅大型油畫,一副描繪秋天,一副描繪冬天,風格和梅紫尋頗爲相像,但顏色運用上稍遜一籌,顯得有些灰暗。

    “我其實不會畫畫,畫的也不好,但商先生喜歡看我畫畫的樣子,所以他在家的時候,我都會扮成這樣下來畫畫。”方麒年笑道,“畫啊畫的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事實證明,再不擅長的事物,經年累月,十幾年下來,也足以亂真了。”

    我來到他身邊,看了眼他的畫板。長方形畫布中,白色的羊毛地毯上趴伏着一隻憨態可掬的黃色小狗,正是蛋黃。

    “你畫的很好”生動、傳神,任誰看了都要忍俊不禁。

    “商先生不喜歡我畫這些,他喜歡我畫花花草草,畫風,畫雪,畫一切高雅的、商夫人會畫的東西。”說是這樣說,方麒年還是一筆筆將蛋黃的形象勾勒的更飽滿。

    他叫商祿“商先生”,叫梅紫尋“商夫人”,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但他好像沒把自己當這個家的主人。他始終以一種較低的姿態,仰視着他們。

    “你一定很好奇我的身份。”可能我的目光流露出太多情緒,他一眼便看穿我的想法,“我是個孤兒。十四歲前我都住在福利院,後來我受不了那裏壓抑的生活,就逃了出來。”

    “但是逃出來後外面的世界也並不美好。我到處流浪,打過黑工,住過天橋,還撿過垃圾。你能想象撿垃圾都要撿別人剩下的那種日子嗎”

    這種時候,似乎說什麼都不太合適。我什麼也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他雖然臉上帶笑,似乎已經遺忘過去的苦痛,但我還是能從他寥寥數語的描述中感受到他沒有忘,他仍爲那些經歷耿耿於懷,記憶猶新。

    我出身在一個普通的家庭,父母雙全,親戚和睦,不是大富大貴,但也絕不貧窮。二十歲之前,我只是這世界芸芸衆生中,最普通的那羣人。他口中所說的那些,是我從來不會去想,不會涉及,也不會遭遇的。

    “有一天,我餓得實在受不了了,就想,把我抓起來吧,哪怕去坐牢,好歹有地方睡,有飽飯喫,比在外面強啊。”他將兩個顏色糅合在一起,端詳畫布片刻,斟酌着落下一筆,“然後我就砸了一輛車的車玻璃。那輛車一看就特別貴,砸完後叫個不停,很快就把司機引來了。”

    “我沒想逃,就站那裏等着被他抓。司機看我年紀小,也不知道要拿我怎麼辦,轉頭就去問老闆。那個老闆是誰,你應該能猜到吧”

    “商先生”我猜測道。

    方麒年點點頭:“那時候我十七歲,個子比現在矮一些,特別瘦,又很久沒剪頭髮,看起來就跟個女孩子一樣。”

    “他沒有報警,反而把我帶回了家,給我東西喫,給我房間住,用一切在我過去看來遙不可及的東西腐蝕我的內心。三天後,他問我,要不要留下來他可以繼續讓我過這樣的生活,甚至,更好的生活,只需要我付出一點微不足道的代價。”

    他說到這裏,我已隱隱有了預感,這或許就是他如今男扮女裝的原因。

    “他給了我一套女裝,讓我在他面前從今以後都以女人的樣子出現。我當時覺得他變態極了,是想睡我。但他說不會要我做別的,對男人也沒興趣,只是因爲我長得很像他亡故的妻子,纔會提這樣的要求。如果我沒興趣,完全可以離開。”

    他歪着腦袋,往後退了點看他的畫,似乎頗爲滿意,將調色盤與油畫筆丟到一邊,升着懶腰站了起來。

    “但是你看看,我怎麼還能離開”他重新按下遙控器,暫停的g小調賦格再次奏響。他張開雙臂,在巴赫的音樂中如一隻輕靈的鳥兒般翩翩起舞。

    “我一生都在追尋這樣的生活,別說扮成女人,就是扮成一隻狗一頭豬我都甘願。”他臉上笑意更濃,卻是發自內心,絕無勉強,“所以,就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你是第一個知道這些的外人,我很高興能把這些告訴你,我憋得太久了。”

    “那你們的婚禮是”只是替身,爲什麼要冒險辦婚禮而且他十九歲時拍的那部電影又是怎麼回事

    現在再看,司影這個藝名應該也另有深意。司影,思影,思念的到底是誰的影子他真的心甘情願嗎

    方麒年停下舞步,有些驚訝我這樣直擊重點,但仍然爲我解答:“他和我結婚,只是因爲當年欠他夫人一場婚禮,他想彌補。你知道的吧,他們十幾歲就在一起了,商先生被爆隱婚那天,也是他退出娛樂圈的那天。”

    我當然知道,那可是當年的大新聞,就算不熟悉娛樂圈,也肯定略有耳聞。

    “他愛她,如癡如狂。那是他的月光,他的女神,他心口最豔的那捧血凝出的紅玫瑰。我和他,算是各取所需。這個家每個人都不太正常,你習慣就好。”最後一句,像是告誡,又像寬慰。

    這個家的確不正常,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商芸柔或許是其中最正常的存在了。

    可在“不正常”中摧生出的“正常”,真的就正常嗎

    我揉了揉鼻樑,簡直要被這一家人弄瘋了。

    “北芥,你在裏面嗎”

    就在我爲這一切感到頭疼不已時,門外響起商牧梟的聲音。

    我動作微僵,看向畫室大門。

    沒有完全閉合的木門,只餘一道小縫,商牧梟卻並沒有推門進來。

    “他不喜歡這裏,絕不會進來的。”方麒年指着角落裏一張蓋着毛毯,擺着各種顏料罐的法式貴妃塌道,“商夫人就是在那裏自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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