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醫生悄悄推開門,探進去一個腦袋。

    病房沒有醫生沒有病人——西蒙斯正一腳踏在牀沿上,給自己的手掌與小腿綁繃帶。

    並不是說有傷所以需要繃帶,而是在進行某些強力運動之前,以此來防止受傷。

    醫生先羨慕他這通身肌肉的體魄,再感慨他身上的青青紫紫的血瘀,沒看兩眼,西蒙斯倏然轉頭,深藍色的眼瞳朝門口毫無意味地一瞥。

    醫生被這眼神看得心中一悸,甚至覺得自己被猛獸盯住了命脈,直到那眼睛挪開,胸腔中好像被什麼東西攢緊的心臟才慢慢鬆開,恢復供血,叫他不至於缺氧窒息。

    他舒了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語氣:“西蒙斯,你最近受傷的頻率是不是有點高?”

    本來他也是不敢來摸虎鬚的,他跟這傢伙的關係還沒有好到相互問候的地步,再加上“彩虹計劃”即將開始,聯盟的高級官員已經巡視過基地,並且下達了計劃正式開戰的指令,各部分休假的人員陸續回到堪底士,等待迎接幾日後抵達的受訓學員——同事的到來解放了梅格,他一個內科醫生就興高采烈地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西蒙斯有更相熟的理療師,他不必硬着頭皮面對西蒙斯,更顯得清閒,平時也就是嘮嘮嗑聊聊八卦的事兒——唯一的麻煩就是,堪底士唯一的女士就像是認準他一樣,壓根沒有認識其他醫生的想法,每次來醫務室都直奔他的辦公室。

    “阿黛爾”來的次數還不算少,當然她的恢復能力也不賴,雖不至於像西蒙斯這樣離譜,但身體強度達到某一種水平,細胞的活躍度遠超常人,新陳代謝的效率也極高,當然不能說這有違壽命,只能講體魄強健得天獨厚罷了,然而,她的膚質太好,傷痕初初落下時總會顯得異常觸目驚心,正因爲如此,他也就猜到,她必然是在跟西蒙斯交手,因爲只有西蒙斯有能耐跟她打到這地步。

    然後,梅格醫生自然而然對此產生了濃厚的好奇心。

    打那麼多次沒決出勝負的機率太低了,那到底是什麼原因叫他們繼續打下去?

    阿黛爾去招惹西蒙斯壓根沒可能,絕對是西蒙斯主動跑來挑釁,但是到她們這種王不見王的地步,真打一架的損耗絕非等閒,就梅格醫生的理解,兩人的實力差距不大,可能阿黛爾略勝一籌,但也不是有足夠優勢,而且就傷情來看,兩人也似乎打出某種默契,不動用殺招……那麼,現在的問題是,西蒙斯不甘心的原因是什麼?

    總不至於他一場沒贏過吧!

    西蒙斯抽緊手上的繃帶,懶洋洋道:“這叫受傷嗎?遊戲而已。”

    醫生牙疼,隨便來一拳他就得當場躺屍的事兒,這傢伙當是遊戲……

    “聽說你也給自己制定了一套新的訓練計劃,在進行體能與格鬥的強化特訓啊,”醫生深吸一口氣,但語調還是弱下去了,“已經這麼強大,還有必要嗎?”

    問他爲什麼知道?那羣體能跟格鬥教練被他整得鬼哭狼嚎嗚呼哀哉,天天在咒罵西蒙斯不幹人事。

    似笑非笑的眼神再度瞥過梅格醫生,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叫後者都有瞬間的膽怯,但那視線很快就收回去了,好像並不在意他八卦似的。

    “不夠強,當然不夠,”西蒙斯臉上的表情充滿了蓬勃的危險感,就像是濃霧環繞的密林,誰都不知道會瞬間竄出怎樣的猛獸——不,他的內心就藏着一頭張牙舞爪的猛獸,隨時等待着衝破限制咆哮而出,但他的語氣卻慵懶、隨意,與他的眼神截然不同,他甚至在笑,“更強悍的力量,更超越的體能,更敏銳的戰鬥意識,才能奠定絕對的勝局啊。”

    他是認真的……醫生陡然就有這樣的感悟。

    擁有過人天賦,隨便學學就能站到前列的傢伙,居然徹底認真起來了,並且在有意識地補足自己的缺陷,增加自己的優勢!

    醫生想的是——所以說,阿黛爾果然比他強一點兒?

    *

    卡倫特審查官來找將軍簽字。

    剛進白樓就覺得氣氛不太對,仔細看看,人也就是那些人,連臉上表情的弧度都不帶改變的,物也就是那些物,部隊待慣的人都有軍人式的強迫症,將軍更甚,他習慣一切擺設都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井井有條,卡倫特一眼掃過去,也未發現什麼異常,但爲什麼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好像哪裏怪怪的?

    他沒多想,輕車熟路推門進去,手還按在門板上,擡頭就撞見好友板着的臉。

    那嚴肅中還帶了些慍怒,漠然的眼神,緊抿的嘴脣,連脣邊的法令紋都像是暗藏着銳光——那種強忍着生氣不宣泄於言表,但是內心仍舊像被烈火灼燒以至於每時每刻都因這種折磨而不安的僵硬。

    想發火,發不出來;不發火,又不甘心。

    審查官閣下的視線飛快地掃了眼房間,擡眉,又把脖子往後一仰,掃了眼圓形的大廳與那邊的走廊,片刻後,他趴在門板上忽然爆笑:“誰把你的花薅走了?”

    他說怎麼有些奇怪。

    堪底士地處熱帶邊緣,植物種類繁多,白樓中就有不少兼具觀賞性與淨化空氣作用的植物,而那些小盆栽放在那,與高大挺拔常青植物放在一起,平常也不會多加註意,再加上花期有變,開花凋謝都是很正常的事,以至於他沒在第一時間就發現問題所在。

    將軍養花——這大概是整個堪底士都沒幾個人知道的事。

    雖然這並不是什麼機密,但沒事也不會有人來窺視白樓,這是整個基地的核心,最機密最神祕的所在,將軍又是核心中的核心,誰會想去嘗試去冒犯他的威嚴呢。

    鑑於將軍不喜歡花朵豔麗繁盛又亦或是花盤碩大的植物,所以在白樓其實見不到那些開得嬌嬌嫩嫩滿滿當當的花卉,卡倫特看他養的最多的就是天堂鳥、君子蘭,以及某些叫不出名字的原產地在徹那亞或者南部州的花草,又嬌貴又稀奇,非精心侍弄不能成活,其中有幾盆,足足養了二十多年,可謂心頭好。

    而現在,正在開花的那幾盆都遭到了摧殘。

    毫不留情的摧殘——連着花骨朵都被摘得乾乾淨淨。

    試問,誰敢在老虎頭上拔毛,搞這種惡作劇一樣的小動作?

    誰能無視觸怒他的必然,不怕死地作出這等戮心之舉?

    卡倫特哈哈大笑,根本停不下來。

    兒子再混賬也是兒子,作到老子頭上來也還是兒子,怪不得把自己氣個半死又無可奈何,攤上這麼個兒子也確實是倒大黴。

    卡倫特雖然沒結婚沒孩子,但看着西蒙斯長大,深切地瞭解他混賬的本質,父子倆出現矛盾時多半也會勸一勸,勸的還不是西蒙斯而是將軍,因爲他知道,這狼崽子沒繼承他爹一分高貴品性,又頑固又惡劣,只有任性妄爲,沒有適可而止,根本不聽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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