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有獸性,蟲有蟲性。

    強大的野獸會在自己領地中殘留氣味與痕跡,肆無忌憚地彰顯自己的威嚴和可怕,叫後來者恐懼並遠離。

    弱者對強者的服從對於野獸來說是最基本的獸性。

    而蛇蟲鼠蟻,五毒蟲豸,說到底都是蟲。

    蠱蟲的本性帶着某種意義上的階級性,並不是社會性的,而是生理上的。

    就像螞蟻內部存在着蟻后、雄蟻、工蟻、兵蟻一般的分類那樣,蠱蟲不單是以力量區分階級,與生俱來的階級在它們形成初期就已經銘刻成了本質的烙印。

    也就是說,哪怕某一隻蠱蟲最後有幸進化成蠱王,它依然會受它本族羣的“女王”束縛與影響。

    所以蠱師煉蠱,一向是整個族羣一起培育,女王能煉化成蠱母自然最好,如果發現哪一隻蠱蟲有着與衆不同的天賦,那麼在煉化之前,就必然先殺死女王,否則煉成的蠱王就是存在致命弱點的。

    奇鳳蠱女天然便佔據了“女王”的角色,越是弱小的蠱蟲在她面前越是沒有反抗的餘地,生殺予奪是做不到,但是叫異體的蠱蟲燥亂也就只是一個念頭。

    這世上的人大多不知道蠱人到底是什麼生物,千葉一直表現出來喜恨愛憎很大程度上也矇蔽了世人認知,認爲蠱女與常人也無什麼不同,他們哪會知道這些都只是僞裝。

    甚至很多時候連千葉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以蠱蟲爲軀的人,還是蠱蟲模擬出人的精神的人。

    白翊那般挑釁她還活着,不是她運氣好,也不是她靠山大,而是她只不過正巧充當了一個叫千葉找樂子的道具,千葉留着她的命,對白翊來說,絕對是比死還悲傷的事。

    至少棲眠就很懂,知曉實力差距還不夾着尾巴做人,分明就是嫌自己活得不舒坦。

    天方破曉時,窗棱處有輕微的聲響。

    聞秀驀地睜眼,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手指在窗棱上一抹,從木頭縫隙間拉出一張輕薄如紙的竹片,瞅了一眼便拽在掌中搓成碎渣,隨手散在牆角。

    她轉過身往牀邊走去,房間裏沒有點蠟燭,但薄曉的微光已經夠叫她看見千葉睜開的雙眼。

    千葉用手撐着牀面坐起來。

    “堂下的消息,”聞秀聲音極小,“都護府昨夜有異動,但天亮又無動靜了。”

    千葉輕笑:“老狐狸。”

    聞秀在一側的榻上坐下,並沒有強烈的好奇心,她的詢問只介於擔心主人的計策:“於您謀劃可有妨礙”

    “他不動還是好事,”千葉懶洋洋道,“說明他背後的人要動了。”

    “何意”聞秀不解。

    “見我來了,覺得是突破口,想動,但他背後之人又要靜待時機,叫他按兵不動。”

    石鈷城歸屬河外道,因處地關外,歸屬寧北都護府,絕命渡能在漠北大發死人財還不用交稅,憑都護府當靠山還不夠格,事實上她雖無證據,但一直覺得寧北都護背後那位纔是正主。

    河外河內素來沆瀣一氣,而能將這一塊地域牢牢掌控於手之人,莫過於出身朔州以寧北十八重鎮爲根基的大國師。

    魔宗陣封絕命渡,可是將那位的聚寶盆給禁了,就那位一直以來視魔宗爲心腹大患的架勢,肯善罷甘休

    千葉眸中帶光:“這回,我不僅要火中取栗,還等着坐收漁翁。”

    手握着能扼住魔宗喉嚨的利器,卻不是一定要使用的,這只是一個隨時可拿出來查漏補缺的的籌碼不過她有辦法在不動用籌碼的前提下,就達成目的。

    千葉醒得很早,起得很遲。

    或者說,她根本就不需要睡眠,自然整夜都是醒着的,只不過她懶到了根子裏,寧願窩在牀上看漫畫也不願起身動彈當然,她是不承認自己懶的,她覺得自己這是體恤下屬。

    唐家紀律森嚴,她既是長輩又是主事者,她若起身其餘人也不敢多歇,然而此行步履匆匆,自蜀中急追漠北,除了千葉本身其餘一干人等精神體力都逼近極限,現下有個地可以修整,雖不敢徹底放鬆,在客棧打地鋪到底比得幕天席地鑽帳篷好許多。

    於是直至日上三竿,唐門的客房中才有了足夠的動靜。

    礙於有求於人,客棧廳堂中衆人等得再焦心,也不敢開口抱怨。

    聞秀下樓打了趟水,見得一堂人眼睛只刷刷盯着自己,也無半分動容,當然也沒有不長腦子的人敢攔住她問詢。

    與唐千葉威震江湖的名聲相應的,她身邊兩個手下也不會叫人小覷。

    唐聞秀唐門本家子弟,武功高強,冷酷無情,是唐千葉最忠實的手下,唯她命令是從;唐棲眠姮人出身,葷素不忌,不知廉恥,是個徹徹底底的滾刀石、混不吝。

    惹誰都比惹這兩個要好過,畢竟唐門與姮人的手段誰都不想嘗。

    在這之中,青孚山自然是比旁人等得更焦心的,但除了白翊又發作過一次被強行打暈之後,無論是秋若還是青孚山小師叔周承都耐着性子,安靜守在客棧門口。

    千葉終於走出房門的時候,廳堂中幾乎半數的人都齊刷刷立了起來。

    她的腳正要踏下臺階,見狀微微撩起一條眉毛,止了步,人就慵懶又隨意地靠在樓梯扶手上,帶着笑的眼睛淡淡掃着下頭。

    羅衣烏裙身影纖美如新綻的花碩,眉目流轉的神采,縱然蒼白的膚色都掩不住勾心奪魄。

    只這款款一立,連簡陋粗鄙的客棧都給她襯得像是煌煌華室。

    “諸位這是何意”

    這話問得倒是很有意思唐千葉何等聰明之人,怎會猜不到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她既然敢應許帶着青孚山一行前往絕命渡,那便是絕對有法子,等在這客棧中觀望的人若非亡命之徒,就是有親友被困在漠北的,如今逢着一個不懼魔宗威勢敢闖萬象森羅幻魔陣的,哪會輕易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雖然對於唐門一行願意帶上別人這種事有些存疑,畢竟唐千葉可是公認的喜怒無常、冷酷無情,但是她連秋若、白翊與青孚山都給帶上了

    而且唐千葉真身的蒼白柔弱與纖聲細語、未語先笑也在某種程度上干擾了衆人的判斷,讓人有種她其實很好說話的錯覺。

    至少在場的人基本都聽懂了,現下她明知故問,大概是某種意義上的婉拒。

    這並不叫人意外畢竟橫在漠北的是整個魔宗,天極道與玄火教前所未有的合作,帶來的能量就像憑空一座山壓在邊境,唐門要走這條道無論如何都得付出不小的代價,倘若唐千葉真的不管不顧都給應下了,那纔是叫人膽戰心驚的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