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都悄無聲息。

    謝星緯匆匆闖入周承的房間,發現他仍然昏迷着如他早先在他身上下唐千葉的“無夢”時一般,沒有絲毫變化。

    他提起的心卻不見任何放鬆,只是冷靜地思索對方被屍蟲入侵的可能性。

    畢竟是準宗師位階的劍客,成名已久實力高強,據說屍蟲極爲恃強凌弱、欺軟怕硬,就算周承在昏迷狀態理應也非屍蟲能奈何得了。

    他果斷合上門,直奔西廂青孚山弟子的大通鋪,用毫不掩藏行跡的動作打開門,這番動靜卻沒驚動任何人或者說,所有人都仍陷在昏睡的狀態。

    呼吸是極爲微弱的,沒有打鼾的聲音,連因爲疼痛與瘙癢的哀吟都沒有。

    謝星緯莫名涌現一種恐慌。

    他知道屍蟲已經散佈開,但不知道屍蟲在哪;知道喜血腥與腐肉的屍蟲最大的可能會選擇受傷的青孚山弟子下手,但不知道哪些人會被屍蟲選中。

    這種蠱會從人身上任何一個部位鑽進身體,它能在血液裏遊走,能在皮肉裏穿梭,會在行進的路上分泌出一種麻痹的毒素,直至鑽進人的腦子時你都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只有它啃噬你的腦髓蠶食你的腦子時,你纔會感受到噩夢般的劇痛。

    甚至連這種劇痛你都不能感受太長時間,因爲漸漸地,你的意識會被它所奪取,你的神經不受自己控制,你的行爲由它所取代你死了,它操控着你的軀體變成活死人。

    謝星緯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素來果斷決絕的人此下卻不知道該做什麼。

    他猜到要發生什麼,也確實趕過來了,但是放在眼前的場景叫他不知所措這麼多無辜的人,是一句懷疑中了屍蠱就能下得了手的麼

    但是不防患於未然,帶屍蠱啃噬起大腦,不但將宿體變爲活死人,它還會在腦腔中繁殖,然後製造更多的屍人。

    麻奉被唐門宗師追殺,他會用自己的一切手段來保命,被人以“屍王”來代稱的人,他最得意最可怕的蠱除了屍蟲還會有什麼

    這種遲疑叫他幾乎握不住自己的劍,然後他聽到一聲翅膀扇動的聲音,似乎有一隻大鳥在下落。

    他條件反射衝出門直至跑到大道上才見着一個女人。

    那位唐門宗師已經不見蹤影,空氣中的壓抑感陡然輕了很多,但這女人的存在卻叫人如臨大敵、不敢放鬆。

    她側對着他,可以清晰看到她的嘴角噙着笑,那隻拍打着羽翼落下來的梟鳥蹲在她的肩頭,在他出現的瞬間,腦袋轉過一個無比誇張的弧度、幾乎呈半圓地扭過來,緊盯着他。

    如貓般的臉詭異而可怖地面對他,在薄晨中依然泛着些微熒光的眼睛投出銳利至極的眼神,牢牢地鎖定了他的身體。

    “唐、棲、眠。”他一個字一個字咀嚼道。

    之前那場荒誕可怕的追殺蟲豸的畫面果然是她搞出來的

    男裝的麗人笑着撫摸肩頭的鳥羽,並不理會他,只是擡着頭,似惋惜又似期待地嘆道:“啊,天亮了。”

    是的,天破曉了。

    天邊一縷白光映照下來,逼退了越見朦朧詭異的月光,那映照在腦海中荒誕的畫面彷彿被戳破的氣泡似的逐漸破碎。

    但是謝星緯的心卻不斷地、不斷地往下落。

    他沒有聽到動靜,於是確信麻奉是沒死,這樣殘忍惡毒喪心病狂的人在瀕死時,一定不可能是悄無聲息的,而是會用盡各種手段拖更多的人給自己陪葬,絕對是一番大動靜,既然現下並無顯著的異變,說明宗師定然沒能殺死他。

    宗師竟然失手了

    那麼,這些屍蟲就不是終點。

    這只是一個開始。

    天光亮了起來。

    唐棲眠肩扛着只大梟鳥,打着哈欠懶洋洋挪回院子睡覺去了。

    絕命渡漸漸又熱鬧起來,不會有人知道昨夜有一幕可怕的蟲潮涌過,然後被鋪天蓋地的鳥喫掉,也不會有人知道昨夜爆發了一場唐門宗師對屍王的追殺戰,只可惜最後以失敗告終。

    謝星緯表情凝重一盆冷水潑在周承頭上依然沒醒。

    他用了很多種辦法,但唐千葉給的藥效果實在太好,怎麼都沒法將周承喚醒,大概除非等藥效自然散去,就得服用相應的剋制性藥物,但他不敢去煩擾桑先生,也不願找唐千葉,想了想,摸出了曾經裝着藥獸血的藥瓶。

    垂下眼睛只思考了一瞬,便果斷拔開塞子湊到了對方鼻子底下。

    周承是幾乎驚跳地從牀上蹦起來,在連思維都麻痹的惡臭面前毫無抵抗能力,機體已經清醒但意識還停滯在被藥物作用的混沌中,蹦起來後條件反射抓劍,沒抓住,連護身的內息都忘了調動,幾乎恐懼彷徨地睜開看過去謝星緯面不改色地往袖中塞着什麼。

    他一時還不能反應過來,但是謝星緯說了一句話。

    “屍王麻奉現身絕命渡,屍蠱已經散佈,但不能確定有哪些弟子爲屍蟲所寄生。”一語將現在糾結的處境講得明明白白。

    周承遊離的意識幾乎瞬間就縮回大腦大概是“無夢”的影響,那曾經歷的一切就像是夢境一般,叫他有不確定不現實之感不過在脫離爲白翊影響的癲狂與瘋魔之後,那種久經江湖的穩重老練與危險面前的極端冷靜佔據了他全部的神思。

    周承盯着侍立在一側眼中難掩驚慌的倆弟子,他雖未經歷當年崑山城的地獄,但是麻奉的所作所爲實在太過喪心病狂慘絕人寰,對於“屍蟲”的特性幾乎是老一輩人行走江湖的必備常識,當機立斷:“將傷員並一起觀察,其餘人兩兩分組,減少與他人接觸”

    “如有異變”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活死人就不是你們的同門了,動手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解脫,知道麼”

    兩個弟子渾身都有短暫的戰慄,白着臉點點頭。

    周承一把抓住榻几上的長劍,心下浮現些許安全感,他站起身,眼見着兩個弟子匆忙跑走,顧不上問白翊的現狀,轉頭直接道:“什麼情況”

    謝星緯平靜道:“唐門宗師,那位祺長老,昨夜追殺麻奉未果,我已將此事轉告金掌櫃,絕命渡戒嚴查找麻奉下落,現在還未有消息。”

    周承心下一震,重點在宗師出手的前半句:“你親眼見證”

    謝星緯搖了搖頭:“來遲一步,不敢旁觀。”

    唐千葉與桑先生的蠱鬥都唯恐成爲炮灰,一位宗師與“屍王”的交手又哪裏敢插足。

    周承深吸一口氣,語氣低懨疲倦,還帶着一種極明顯的厭惡與忌憚:“此事又是與唐千葉有關”

    “不知,”謝星緯客觀描述,“昨夜唐大小姐與桑先生飲酒,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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