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風雷吟 >胡笳催夜雨 第七章 汐瑗
    天高雲淡,清風徐徐,每一寸天地都浸潤着山的色,水的聲。

    一乘青緞小轎穿街過巷引得衆人側目——隨處可見的二人擡,再尋常不過的青緞轎衣,只是微風掀起轎簾時,那不經意流露出的半邊雲鬢和三寸嬌豔實在是過於奪目。

    如果一個女人從男人身邊擦肩而過就可以招致另一個女人的白眼,那她絕對是漂亮的;如果僅僅是擦肩而過就價值一整天的冷落和妒恨,那足可以稱之爲美豔——而這條街已經有整整七對男女當場打成了一團。

    即便所過之處一片狼藉,依然難掩轎內方寸天地的風情。

    青絲奪煙柳,桃李畫春風。

    金鋪的門臉看起來更像是個二層的雜貨店,可當今太后的首飾盒裏也至少有三件出自這個不起眼的小門面。

    老闆顏崇慵懶得半躺在門口的竹椅上,一手搖着蒲扇,另一隻手緩緩拍打着活像身懷六甲的肚皮,聽到來人的聲音,他把扇子搭在額頭上眯着雙眼看了看,又閉起眼睛轉過頭去,用力揮了揮手裏的扇子似是想要趕走什麼。

    “今天不開業,明天請早~”聲音不大不小,說完就轉過身只留給轎中人一個背影。

    “顏老闆,我要的貨可找到賣家了麼?”轎中女子的聲音猶如一根羽毛,搔得顏崇不由得一激靈,而這句話也讓顏崇猛地睜開了眼,身子一僵卻沒動彈——顏家從不賣別人打的首飾。

    “東羌的嘎巴拉?”語氣一掃之前的慵懶,一板一眼中透着一絲興奮。

    “不錯,珠子上的要刻着西戎的海東青。”話音未落,搭起的轎簾下一個曼妙的身姿款款而來,臉上的翠紗遮得住點絳朱脣卻遮不住目如朗星。

    “姑娘要的世上難尋,不如先進店看看別的。”顏崇起身將女子讓進店內,他肥碩的腰身費力地彎成弓形,整個人謙卑得好像一條狗一樣,跟着她進了自己的店。

    “姑娘請上樓待茶,小人這就叫家人一件件送上去給您挑選。”目送着女子款動金蓮上了樓梯,顏崇這才轉身對老婆吩咐了幾句,之後又去門口躺下閉目養神去了。

    巳時剛過,斜街盡頭又出現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其人皁色對襟鶴氅下是素白的直裰,白衣上畫的是山,皁袍上繡的是河,腰間一領青綢帶上鑲着一塊紫紅的瑪瑙。

    黑白相間的除了他身上穿着,還有他頜下那一抹短鬚和頂上的額發——慕流雲就是一個讓人過目難忘的人,尤其令人難忘的是他一雙眼,七分笑意中帶着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孤獨。

    腳下快靴頭上綸巾,一綹白髮自前額垂到眉間,他實在太像一個來幽會有夫之婦的登徒子了。

    一方翠嫩的紗巾從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罩在了慕流雲的頭頂。他取下紗巾湊近聞了聞,正是那張紙條上的香味,而這香味讓他此刻笑得活像一個色中餓鬼。

    顏老闆定睛注視了半天才發現眼前這個書生模樣的人竟然是目前城裏最大的官,他馬上一改剛纔似睡非睡的怠惰模樣三步並兩步近前恭迎。

    “大人,哪陣風把您吹來了?小的可沒聽過大人您有妻房,今天來是?”顏崇滿臉堆笑搓着一雙手,活脫脫一個不務正業的市井潑皮——但仔細觀察則會發現他那雙手修剪得極爲乾淨,看着有力的筋骨卻找不出一點粗糙的老繭。

    “哦,顏老闆,沒事,本官是來... ...隨便看看。”慕流雲依然是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他對任何人都是如此,一個喜歡笑臉相迎的人,總是會讓人生出親近之感的——而說道來意之時,他似乎有心隱晦着似有還無的得意。

    “哦,沒相干沒相干,以大人一表人才,早晚有用得上的地方,有道是閒了置忙了用,快請快請~”話不多說,顏崇掀簾把慕流雲讓進店鋪——這次不用他說,客人就直奔二樓。

    等着慕流雲的當然就是田乾的如夫人汐瑗,一見慕流雲上來她似是欣喜不已,但卻還要強裝矜持得起身見了一禮,料想中會去攙扶她的雙手卻並沒有出現,汐瑗扭頭俏面含嗔得看去,慕流雲卻徑自坐在了窗旁的朱漆凳上,眼帶笑意地從腰間摸出一把摺扇,一邊搖一邊看着她。

    “慕大人,幹嘛這麼看着我?”眉如遠山之黛,眼若林間幽泉——胸前一抹桃紅上嬉戲的水鳥,腰下嫩綠輕紗中的修長緊實,裙腳若隱若現的嫩白,還有微微翹起的紅脣邊些許的嗔怪,無一不讓人浮想聯翩。

    “我在想,我該不該假裝不知道姑娘是百花羞的人,該不該辜負了這良辰美景~“他的笑容裏多了一份輕佻,臉上顯出了三分孟浪——可惜他的眼睛卻折射出一顆古井不波的心,一個見慣風月的女子怎麼會看不透這一點。

    “大人何意,小女子怎麼聽不懂呢?”汐瑗緩步走到慕流雲對面坐下,之前的輕浮妖豔都一掃而空,此刻的她即便是收起了那一身的媚態,在這一瞬間成就了另一種清麗出塵的典雅。

    “天下間多有女子喜好花繡之道,可只有吳越女子有在胸口紋繡的習俗... ...只不過我卻發現姑娘的這朵花是玫瑰莖、雛菊葉、海棠瓣、牡丹蕊——這種花我恰好見過不止一次。”說話間他的表情簡直猶如色中餓鬼,可眼神卻漸漸的收斂,忽然間就由散漫轉而凌厲至極。

    “想不到糖糖慕大人竟也這般下流~~~昨日人家好心扶你一把,你卻藉機盯着人家的胸口看得這麼仔細~~~”宛如突然換了個人一樣,那一副千嬌百媚的神情又霎時間從她每一個毛孔流淌出來。

    這朵百花羞代表的是一個直屬於吳王的組織——其中成員有男有女,行跡無孔不入。

    天下皆知他們的存在,卻無人知曉他們的真容——因爲見過他們的人要麼已經不存於世,要麼則對此諱莫如深。

    天下間也鮮有他們得不到的情報,或殺不掉的人——只因他們的武器是最古老也最有效的人間絕色。

    “你不奇怪我怎麼會認得麼?”慕流雲沒有見到預想中的驚慌失措,反倒是他顯得異常驚訝。

    “慕流雲,未婚,承平十一年生於雍州上涰,父,慕忠,曾任莒縣縣尉,因病早逝。母孫氏,逝於隆武十三年。隆武十五年... ...”汐瑗莞爾一笑,接着開始一字不差得背誦起他的履歷,說到緊要處,突然換了一種哀愁道,“自大人到任起,已有兩個姐妹奉命接近大人,可惜一個香消玉殞,另一個就下落不明——可憐啊,正是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話音未落,她的神情又變作了一個深閨寂寞的怨婦。

    “既然彼此都知之甚詳,不如開門見山如何?”無謂繼續試探,其實雙方都沒有必要再繼續掩飾什麼——只是慕流雲想不通,習慣於隱於幕後的百花羞爲何要冒險主動聯絡他,但經驗告訴他,需要承擔的風險越大,則所求必然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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