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將白天的事情囫圇說了，李從景直勾勾盯着她，聽完後便直接揚長而去。就在白青和宮人們詫異的時候，一位李從景身邊侍奉的內監走了過來。“陛下有令，蘇尚宮素來喜武，又是太子李石的老師，冬獵就由蘇尚宮帶太子開箭。不得推脫。”“公公，太子還病着，這恐怕蘇尚宮不過是個女子，怎麼能做太子老師，又怎麼在冬獵打頭陣呢”東宮的嬤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於理不合啊。”那公公目光鄙夷地看着跪了一地的東宮內侍，居高臨下道：“陛下就是天，陛下說的就是理。你們敢抗命”說話間，有小太監捧着弓箭進來。“陛下說了，一弓一箭，只許成，不許敗。”丟下這句話，公公邁着外八字一步三搖離開。東宮管事嬤嬤臉色煞白，眼淚差點掉下來。“咱們太子，這是哪裏得罪陛下了明明前個還當個心肝兒，怎麼轉眼兒就這樣了。”“什麼開箭”白青握着漆銀鑲金的弓和白鷹羽毛做箭羽的箭，不太明白東宮這些人爲什麼一副天塌了的模樣。“我的蘇尚宮啊，這可是開國以來的規矩”管事嬤嬤抽噎道，“這差事成了倒還好，若是敗了”敗的結果是什麼素來在冬獵裏替天子開箭的都是王公諸侯之類的貴勳，這是榮耀也是鉗制，開箭順利舉家榮光，但凡有半點差池，都會成爲帝王眼中的廢物。李朝是馬上搶來的王朝，冬獵的規矩從開國時就有，細數二百年國祚，因爲冬獵失勢的權貴不在少數，哪怕是立下汗馬功勞的功勳，一旦在冬獵開箭時出差錯，家族就會在短期內衰落。今年這份榮耀落在小太子頭上，與其說是皇帝看重太子，不如說是捧殺。一個三歲多的孩子，哪怕有人幫忙，想要一箭射中獵物，也是非常難的。被點名幫助小太子的白青，更是衆矢之的。“宿主，本反派系統根據經驗得出，皇帝想拿你當靶子，對付蘇趙兩家。”反派系統終於遇到了自己最擅長的事情。“這是陰謀。”它說，“夠強可破。逼宮吧，宿主。”這是什麼鬼主意“蘇尚宮。”管事嬤嬤異常鄭重道，“您出身武將世家，是否精於騎射”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將希望放在三歲半，且高燒未退的小太子身上。管事嬤嬤暗道自己病急亂投醫，可陛下有令，她們這些做奴才的，有什麼膽子不聽從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在十幾歲的蘇尚宮身上了。年紀不過十幾歲的尚宮，這可是兩百多年都不曾有先例的。這樣的蘇尚宮，說不定嬤嬤心中百般思量計較，無比期待一個肯定的答案。武將世家，定然是精通騎射的吧。當年的趙氏獨女，如今蘇尚宮的母親，是那樣一個紅衣灼灼，令天下女子豔羨的人啊。那可是個敢獨自斬殺流兵的女子。即便那樣一個人，也不過嫁了個四品忠武將軍，如今更是沒了什麼消息。管事嬤嬤想到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聽聞那位趙家小姐的事蹟，不由有些難過。短暫地岔開思路後，她猛然回神，見被詢問的人立在原地，臉上無悲無喜，毫無情緒，心中咯噔一聲，差點暈過去。“蘇尚宮，您行嗎”管事嬤嬤聲音顫抖地問。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作爲在宮中浸.淫.了大半輩子的人，能從普通宮女爬到現在東宮管事之一的位置，自然有敏銳的直覺。直覺告訴她，帝王一怒，牽連的人會很多，東宮這些人在旋渦的中心，恐怕沒什麼好果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管事嬤嬤深知，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不敢問也不敢想。“蘇尚宮，行與不行，您給句話”管事嬤嬤癱軟在地，幾乎要哭出來。白青低頭看年過半百的嬤嬤，對方過於飽滿的情緒，讓她有些恍惚。“恐懼，憂慮，悲傷。”小白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白青擡起手，搭箭拉弓。小半年時間過去，原本瑩白柔軟如蓮藕的手指已經瘦了許多，動作間可以看出修長指節，以及手指皮下的青筋。這雙手上面有許多細碎疤痕，淺淺的，比周圍皮膚要白許多。那是帶倒鉤軟鞭留下的痕跡，儘管藥材不斷，傷口痊癒後依舊留下了痕跡。精雕細琢的長弓，在她手下拉弦如十三四月亮的弧度，箭矢飛射而出，鬆鬆垮垮，歪斜着插入殿門前的厚重軟簾子上。“不太熟。”白青開口。這一箭，讓一衆東宮宮人，如墜冰窟。這樣的箭法，如何能成管事嬤嬤認命地仰躺在地上，目露悲愴。她這輩子，恐怕要完了。原本聚集的宮人帶着悲涼情緒，掀開插着羽箭的簾子，無聲退下，最終整個寢宮除了白青，只剩下躺在牀上的小太子，以及管事嬤嬤。“蘇尚宮也不要太勉強自己，君心難測，君心難測啊。”管事嬤嬤基本已經放棄了。白青走到殿門前，抽出羽箭，問道：“冬獵都有什麼規矩”這種一年一次的事情，規矩大多人盡皆知，不會討論太多細節。小白是探聽不到全部內容的。等聽完管事嬤嬤的敘述，白青提着弓箭走出寢宮。外面風雪依舊，刀子似地，打在臉上，很能讓人清醒。回去的路上，白青收穫了東宮當值的那些宮人們各種埋怨的目光。她歪頭想了想，突然笑了。“我看出來了，他們怨我。怨我那一箭後繼無力”“宿主，已經有宮人商量着找關係離開東宮，哪怕去冷宮也行。”小白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肥碩黑貓搖着尾巴蹲在原地裏，看着好不閒適。“弓箭有問題，需要改良。”小白說。箭頭以中軸爲線，兩邊的重量都不一樣，如何能射中獵物白青垂眸看了眼雕刻細緻的長弓長箭。“華而不實的東西。”她嫌棄道。風雪越來越急，幾乎看不清路。白青拉緊斗篷，循着記憶回到自己的住處，打開門，地龍的熱氣撲面而來，滿身霜雪很快融化，浸溼了衣領。她打了個寒顫，關上門迅速換了身衣服，之前送來的飯食已經透涼。白青翻出溫酒的小火爐，燃起炭火加熱飯菜。等待飯菜溫熱的時間裏，她坐在蒲團上打量弓箭。不愧是皇家出品，雕刻的手藝極爲細緻，有幾處更是鏤空雕刻，漆銀鑲金也就罷了，甚至還將金絲編織成網狀，裝飾在長弓上。長箭更是鑲嵌了寶石，看起來美不勝收。一弓一箭，用一個字形容就是貴。華而不實的那種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