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地來,偷偷地走。
戚繼光繼續南下。
他相信張居正,張居正說暫時不需要他,那就是不需要。
知道張居正尚活在人世,比什麼都強那是他的希望。
南下時,戚繼光自己都感覺到精神頭兒立馬不一樣了。
但要說他輕輕鬆鬆的沒有憂慮,那肯定也是騙人的。
且不說接下來朱翊鏐和張居正如何與萬曆皇帝對抗,單就兩人合謀“詐死”欺君一節,倘若被萬曆皇帝知道了,那就是大罪,死路一條。
好在他足夠相信張居正,而張居正又足夠相信朱翊鏐。
而且看得出來,張居正相信朱翊鏐的程度遠遠超過他相信張居正。
所以戚繼光還是有信心的。
經過與張居正的對話,他也確定了萬曆皇帝調他去廣東,並非因爲那邊的匪徒殘餘勢力有多強,也不是看重他的能力,而是害怕他會“反”。
在全面清算張居正查抄張居正家之前,一定要將張居正生前倚重的心腹全部拿下才放心。
畢竟現在看來萬曆皇帝可謂蓄謀已久,並非一時心血來潮。
皇宮大內的禁衛的確森嚴,幾乎每座宮殿都有侍衛日夜值守。
然而,只要有人的地方,所有規則都是相對的,而不會一成不變。
就像今夜,朱翊鏐喬裝改扮回到京城,並在張鯨的安排下,化作一名小內侍,偷偷進入皇宮。
對張鯨,朱翊鏐起初不敢相信,或許是因爲先入爲主的緣故吧,總覺得張鯨這個人不可信。
可經過幾次“試探”與“威脅”之後,發現張鯨還拿捏得住。
所以,他才臨時改變主意,讓馮保暫時離開,畢竟這時候張鯨正得寵,做起事來更加方便一些。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時分。
一旦靠近慈寧宮,依稀會聽到李太后敲打木魚的聲音。
到了慈寧宮,這裏有付大海,朱翊鏐就更不用擔心。順利進入慈寧宮,直至站在李太后身後。
敲打木魚的聲音依然沒有停下,但李太后開口說話了。
“付公公,你先去睡吧。”
儘管離開李太后不到一年時間,可這半年多實在發生了太多事。
李太后真的變了。
從前她說話乾淨利索,總給人一種潑辣的感覺;可如今她說話慵懶而毫無生氣,就像活夠了似的生無可戀。
朱翊鏐聽着心疼,感覺鼻子一酸。
他來到這個世界,之所以能夠如此蹦躂,幾乎全仰仗着李太后。
若沒有李太后護着,他一個王爺哪敢四處招搖生事
當然,若李太后沒有代爲秉政掌握着絕對的權力,就像現在只知道將一切寄託在唸經誦佛敲打木魚之上,他也不敢如此放肆。
總之他對李太后的感情無以言表,由衷的尊敬與愛。
此刻雖然背對着李太后,可聽到她如此慵懶而又毫無生氣的聲音,朱翊鏐感覺鼻子一酸。
“付公公,不用守候了,安排下人都去睡吧。”李太后又說一遍。她還一直以爲背後站着的是付大海。
“娘。”
朱翊鏐輕輕喊了一聲。
李太后不由得一激靈,手上敲打木魚的動作戛然而止。
她不可思議地怔愣了一下,難道是自己聽錯了因還是爲太過於想念,所以產生了一種幻覺
以致於她都不敢立即扭頭看。
“娘。”
朱翊鏐接着又輕輕喊了一聲,同時向前邁出兩步。
“咚”的一聲響。
李太后身子猛地一顫,她手中敲打木魚的犍槌掉到地上去了。
慢得已經不能再慢了。
“娘。”
朱翊鏐快步撲了過去。他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點哽咽。
“鏐,鏐兒”
李太后看清了,儘管朱翊鏐喬裝改扮,可還是被她一眼認出來了。
自己親生兒子化成灰也認識啊
李太后豁然站起,癡癡地望着朱翊鏐,情不自禁潸然落淚。
“鏐兒真是我的鏐兒”
“娘,孩兒不孝。”朱翊鏐立即忍住淚水。他是個男人,這時候真不想哭,會增加李太后悲傷的情緒。
李太后一把抱住他。
他也沒有吝嗇自己的愛,儘管已經長大成人,可還是緊緊抱住了李太后。
“鏐兒,鏐兒”
李太后則是一邊哭喊,一邊百般憐愛地不住撫摸他,從他的頭摸到他的臉又從他的臉摸到他的身子。
“娘,您瘦了”
朱翊鏐雖然沒有撫摸李太后,可肉眼也看得見,李太后不僅瘦了,人也變得憔悴多了,看上去老了十幾歲。
這不到一年的時間,在李太后那裏就像是過了十幾年。
“娘想念鏐兒。”
李太后給了一個更讓他感到心疼的理由。儘管他知道李太后這句話是真情流露,可他也知道李太后瘦下來的原因絕不僅僅是因爲想念他。
更多的是來自於萬曆皇帝。
“鏐兒爲何忽然進京了呢而且還打扮成這般模樣”
李太后終於鬆開雙手凝望着他。
“孩兒想念孃親。”
朱翊鏐回敬,這也算是真情流露。
“跟娘說實話。”
李太后拉朱翊鏐在她身邊坐下,敏銳而關切地問道。
“孩兒得知皇兄最近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惹得孃親不開心,所以特意偷偷進京看望孃親。”
“鏐兒有心,可皇宮戒備森嚴,你是如何混入宮中的呢”
朱翊鏐微微一笑:“孩兒打扮成這般模樣,難道還有人認出來”
“可鏐兒爲何進來娘這裏也沒有一絲動靜”李太后又問。
“是付大海領我進來的。”朱翊鏐如實回道,“孩兒畢竟曾經也是他的主子,況且他知道孩兒的心意。”
“哦。”李太后點點頭,也不糾結這個問題,直接切換,喃喃地道,“鏐兒過去的警惕沒想到都成真了,你皇兄最近的行爲着實令娘生氣,他居然還要查抄張先生的家咳咳咳”
一說起這個,李太后的表情十分痛苦,不停地咳嗽起來。
“娘。您彆着急。”朱翊鏐擡手摸了摸李太后的後背。
“哎,娘已經老了,不中用了,娘說的話,你皇兄也不聽了,還將付公公禁足在慈寧宮,不讓他出去,現在連馮公公都不讓來了。”
李太后說這番話時,透着一股無盡而心酸的落寞之情。
“娘,伴伴他已經不在京城了。”
“那他去了哪裏”
“皇兄免去伴伴司禮監掌印之職,已經將伴伴趕出紫禁城了。”
“什麼”李太后身子一晃,險些暈倒過去,氣得她臉色通紅,“鈞兒他,他,他咳,咳,咳”
“娘。”
李太后稍作平緩,又道:“如此重大的決定,爲何每人知會我一聲”
“皇兄親政,娘不理政事了嘛。”
“可,可,可馮公公服侍我們二十多年,爲什麼要趕走他呢”
朱翊鏐道:“娘,比起張先生,伴伴算是很幸運的了。”
“”李太后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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