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修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
遊七的開導還是起到了一定作用。
情緒一旦平靜下來,張敬修便立即想通了一件事。
“七叔,我本想懸樑自盡,若非潞王爺未卜先知,那我這次死定了。這樣看來,是潞王爺救了我一命唄”
遊七點頭道是:“的確如此,潞王爺不僅救了你,還救了府上許多人。”
張敬修沉吟片許,忽然擡眸道:“七叔,可這樣一來,豈不是弱化了皇帝與咱家的矛盾嗎”
“的確如此”
遊七點了點頭,感慨地道:“潞王爺也曾說到這個問題,可沒辦法,救人要緊,總不能因爲要加劇皇帝與咱們之間的矛盾就犧牲人命吧”
張敬修忽然靈機一動:“七叔,既然如此,就當我死了唄”
遊七心領神會,搖了搖頭:“大少爺還年輕,倘若真的當你死了,那你將來或許無法與少夫人、孩子門見面,這樣也太殘忍了,何必呢”
遊七在勸導這一番話時,他腦海裏全是老爺張居正,想着雖然老爺尚活於世,可也只能住在密室裏不能見人,哪怕是自己親生兒子都不能相見,實在需要忍受太多太多
若非迫不得已,“詐死”的確不是什麼好主意,需忍常人所不能忍。
老爺詐死,大少爺就不必了吧
所以遊七打心裏不贊同。
張敬修也就不再堅持了。
當天晚上游七又偷偷進去密室,將張敬修被屈打成招、由於羞愧險些懸樑自盡的事明確告知。
張居正聽完深深嘆了口氣,好在他知道這正是朱翊鏐所需,否則他真要破口大罵張敬修是個軟弱無能之輩,枉爲張家子孫不配做他的兒子。
“老爺,你說潞王爺爲什麼如此神奇呢這次大少爺的事,潞王爺可是料得絲毫不差啊”遊七詫異地問道。
“我也想過無數回,可就是想不明白啊。”張居正感慨地道,“潞王爺又何止這次哪次他不是料事如神我經常在想潞王爺的腦子簡直太神奇了,就好像與我們壓根兒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是啊”遊七點點頭,表示對此深有體會,他忽然跳轉,諱莫如深地道,“不知潞王爺想以何種方式取而代之”
前往王篆、李幼滋、曾省吾家的緹騎兵回來了。其結果再次讓張鯨、邱橓感到大失所望。
王篆他們三個人拒不承認張居正轉移資產到他們頭上。
而且還受了莫大委屈似的一定要爭口氣,非要讓緹騎兵查抄清楚,看他們到底有多少家財。
這不查還好,一查發現他們三家雖然談不上貧困,可哪有清單上說的轉移過去二十萬兩銀
因爲三家查抄出來的全部家財加起來都不及二十萬兩呢。
氣得邱橓直跺腳,感覺被人忽悠了似的。若說抄張居正的家時有轉移資產的可能,可追查王篆、李幼滋、曾省吾的家產時,來得突然又毫無徵兆,哪有轉移資產的可能
邱橓實在想不明白,難道王篆、李幼滋、曾省吾他們真的那樣“窮”嗎
要知道張居正重用的基本上都是循吏而不是清流。
循吏與清流兩派的區別很大。
但有一點:循吏會辦事兒,而清流喜歡磨嘴皮子。既然會辦事兒,又怎麼可能如此窮酸
那三位曾經可都是二品京官啊
但除了遊七和張敬修。他們兩個清楚肯定又是朱翊鏐在暗中點撥過,就像曾經點撥馮保一樣。
讓邱橓撲了個空。
本來轉移資產就是子虛烏有的事,這下臉更是被打得生疼生疼。
邱橓氣憤不過。
沒過幾天,張敬修羞憤懸樑自盡的消息便傳開了。
很快就傳到了北京,北京城裏的官員深爲震驚。尤其是讀到張敬修留下來的血書之後,更是確信邱橓這是在利用職權公報私仇。
當年張居正親自爲萬曆皇帝選定的六名講官之一,時已升任爲左春坊諭德的于慎行,實在看不過去了。
他不避怨嫌,挺身而出給正在主持辦案的邱橓寫了一封致邱侍郎的公開信,洋洋千言。
其中寫道:“張居正母老,諸子覆巢之下顛沛,實堪可憐,望予關照。”
即懇請邱橓照顧張居正八十多歲的老母和不成年的幼子。
還這樣寫道:“張居正當其柄政時,舉朝爭頌其功而不敢言其過,今日既敗,舉朝爭索其罪而不敢言其功,皆非情實也。譽之者或過其實,毀之者或失其真。”
于慎行是張居正選定的帝師之一不假當時只有二十多歲,但他曾在“奪情”事件中得罪張居正而受到排擠,後與張居正失和稱疾回鄉。
于慎行也是張居正死後被起復的官員之一,在這個時候敢擔生命之虞,公開站出來爲張居正主持公道,實屬難能可貴。要知道當時整個萬曆一朝,鮮有人敢爲張居正鳴冤。
于慎行誠摯地奉勸邱橓不要公報私仇落井下石。這樣一封信一經問世便立刻廣爲傳抄,人心向背於此可知。
還有一位官員潘季馴,剛被調入北京接替嚴清擔任刑部尚書,也是張居正生前最信任的治河專家,這時也不避嫌疑挺身而出爲張居正說話。
潘季馴直接上書,懇請萬曆皇帝念及張居正柄國十年,在此期間厲行改革,厥功甚偉,若死後追逼太過,恐會引發天下謗議。
萬曆皇帝看到這封奏疏,氣得七竅生煙勃然大怒。他萬萬內想到,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居然還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爲張居正鳴冤叫屈。
張居正曾稱讚潘季馴是大明王朝根治水患的第一功臣四次主持治理黃河及運河併發明“束水衝沙法”,功勞擺在那兒,萬曆皇帝也承認這一點。
所以,當萬曆皇帝將張居正信任的大臣恨不得盡行撤換之時,對潘季馴卻手下留情,還將他調入北京升了官,可見萬曆皇帝有多器重潘季馴。
然而,讓萬曆皇帝萬萬沒想到,潘季馴竟是如此的不識大體。
勢所難容。
萬曆皇帝在西暖閣暴跳如雷,衝着讀本的陳炬嘶聲力竭地吼道:
“縱然天底下的黃河、長江、淮河所有江河一齊潰口,朕也堅決將這個不識好歹的潘季馴革職爲民”
三天後,潘季馴愴然離開北京。
前來爲他送行的官員竟有數百人之多。包括尚留在京師的朱翊鏐。
因爲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清算、查抄張居正一事上,無形中給了朱翊鏐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沒人找他的茬兒。
得知潘季馴愴然離京,朱翊鏐喬裝改扮也前來爲之送行。
當然,送行不是他的主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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