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名,樹的影。
月前後者在此曾大破王世充的江淮新軍,從那開始,神潭軍的名號便在兩岸傳開。如今對方鼓帆重來,兩岸守軍頓時都緊張的要命,一個個刀出鞘、弓上弦,全神貫注的戒備着唐軍的動作。
然而唐軍沒有動作。
留下兩艘二層樓船霸道的橫在河陽與孟津關之間的河道上,其餘戰船便順水而下,徑往東面去了,之餘兩岸無數茫然相對的眼神。/
“唐軍這是何意?故意示弱,想引吾等出關,好行伏擊麼?”
河陽碼頭後方的城樓之上,李密任命的河陽縣尉公孫文眯着眼睛瞧了半晌,忽地臉色大變,轉身打斷手下的談話,喝道:“不好!唐賊恐欲奪我臨河關隘!速派探馬出城,提醒他們戒備!”
“這……”
後方有兵卒面面相覷,正想說就憑這點人就想攻城高門堅的水關,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但一想到對方是曾擊敗了王世充的神潭軍,便又有些悻悻然。
很快,便有縣兵快馬出城,直奔去往金堤關與臨清關的官道。
可惜公孫文不知道的是,唐軍是欲奪關隘不假,動手的卻非神潭軍。
辰時二刻,一臉晦氣的裴行儼便扛着鐵刀,與王伯當駕船出現在了臨清關下。
“孃的,他孃的!這個混蛋!”
“若不是念他救過老子的性命,剛剛便結果了他!”
“敢利用我……老子瞎了眼……”
“沒卵子的孬種,賤貨,畜生,莽夫,殺才……”
彼時的小裴還在罵罵咧咧,一連串不重樣的稱呼報菜名一般飄出,顯然被程咬金刺激的不輕。以致都到了關城下,守城的軍士持弓喝止了,還在那嘟囔個不停。
也不難理解,他此刻面臨的選擇是要臨清關就要放棄南下救援,而要想南下,臨清關就保不住。
二選其一的問題,等同於親媽和媳婦同時落水。
見他這個狀態,身側的王伯當嘆了口氣,只好自己上前,朗聲道:“在下乃魏公麾下左武衛將軍王勇,守關的是哪個?出來答話!”
驟聽王勇之名,城頭上不少人都色變,隱有譁然之聲。
這貨不是已降唐了嗎?
月前神潭軍大破王世充之時,李密就曾傳檄河內,言說王勇等人投唐,日後爲敵切不可手下留情之類。
不過此刻真見到人了,守軍卻沒敢動手。
有個兵頭模樣的士卒衝城下微微抱拳,轉身離去。過不多時,一個略顯憔悴的黃臉漢子便匆匆趕來,正是此前小裴唸叨過的黎陽賊李文相。
“真是王將軍?”
後者面露驚疑,卻不敢放鬆戒備,而是高喊道:“王將軍,你既已投唐,現身於此是欲招降吾等嗎?”
“文相!某未曾降過,只是彼時兵敗,被魏公誤會了!”
慌話一旦說了個開頭,後面就變得自然而然了。
王伯當把手攏在嘴邊,衝着城頭喊道:“王某收到消息,魏公與裴大將軍被困在濟陰,遭王世充和驍果叛軍夾擊,危在旦夕!某欲南下救援,爾等可願助我?”
“南下……渡河?”
如果說老王彼時騙他出城,亦或說要帶什麼人入城,他都會有所戒備。但此刻的說辭,卻真正讓他猶豫起來。
不怕套路深,就怕套路中還有真話。
程咬金深知這兩人身份尷尬,過分的計劃怕是都難以成功。所以他只要求兩人順勢帶走關內兵馬,並沒提別的要求。
即便如此,李文相也是將信將疑的樣子。
便在這時,後方一直在小聲罵街的裴行儼總算出面了,扛着鐵刀仰頭哼道:“李文相!魏公可待你不薄,現今他有難,你救是不救?”
“……竟是裴大將軍當面!下臣見過裴大將軍!”
真要論在李密這邊的身份地位,裴行儼父子可比王伯當高多了,在下面兵將中的威望也完全不同。最起碼便是衝老裴的面子,小裴的名字也沒出現在“叛臣名單”裏。
何況現下裴仁基也被困在濟陰,前者或許懷疑王伯當的動機,但絕不會懷疑他的。
並無變故發生,待到關內碼頭,便另有守將張升出來相見,言語之間滿是唏噓。
不過小裴顯得很急切,言語動作都充滿了暴躁,倏一下船,就迫不及待的要點齊兵馬出關。完全沒注意到那兩人尷尬的臉色。
東南那攤大渾水,可不是誰都願意去蹚的。
兩人只言說二位遠來勞頓,不妨暫歇。關內兵馬雜亂,調度也難在一時之間,防務也需再行整飭,頗有些拖延的味道。
彼時王伯當心下懊惱,裴行儼耐着暴躁,而程咬金卻顯得有些不疾不徐。
打仗嘛,總得讓子彈,咳,讓羽箭再飛一會兒。
這一波謀劃與其說針對的是臨清關的守將,莫不如說是針對王伯當和裴行儼的陽謀。既已進關,再想出來就只有一條路可選了。何況就算他倆人願意孤身離開,彼時已然暴露了拒戰想法的李文相和張升也未必會輕易答應。
“唔,王八羔子,下手可真重……”
新鄉東北,永濟渠北岸名爲老虎衝的山坳林中,鼻青臉腫的某先鋒哆嗦着找了個背風處,一邊小心翼翼的往臉上塗抹膏藥,一邊絮絮叨叨的嘟囔。
末了,又搖頭苦笑。
先前還道這先鋒官的職位是他自己求來的,怪不了別人,可現在想想,又好像是李大德專門爲他準備的一般。屆時就算他沒去,怕也躲不掉。
這要換成小徐,怕不是得被姓裴的給打死?
“阿……阿嚏!”
潞州北部,鼓腰嶺下,立於半山坡注視着糧草轉運的某刺史狠狠打了個噴嚏,待吸了吸鼻子,擡頭看了一眼前山投下的陰影,便擡腳挪去了一處能被陽光照射的位置站着。
“明公,現已入秋,明公身子單薄,還需注意添衣纔是!”
身側一同跟來加班的長史郭子武陪着小心出言,進而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笑道:“明公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將來前途無量,身邊總要有個體己人照應起居纔是。某聽聞那牛氏長房生有一女,年芳二……”
“咳!某不喜牛姓女子!”
徐世勣突然出言打斷,待前者愕然扭頭,便又清了清嗓子,故意聳肩道:“郭長史不覺得,一妙齡女子冠以牛姓,感覺怪怪的麼?”
“……”
這理由,真特麼清新脫俗!
想着自家那位叫牛楠的小妾,郭子武臉色古怪的跟着點了點頭,接着又道:“那苗氏家裏也……”
“徐刺史!”
便在這時,自鄉縣方向有快馬奔來,未及近前就遠遠大呼:“趙王詔令,入潞州的軍需糧草要在五日之內運抵河內!不得有誤!”
“五日……”
小徐聞言點頭,暗想倒也不算太急,便上前接令,同時疑惑道:“只說河內,未曾言具體位置嗎?”
“俺說了呀!”
來到近前的令使翻身下馬,把一個皮筒遞過去說道:“便是河內郡城!”
“什麼!”
徐世勣聞言詫異低呼,待掏出詔令覈對過後,便與郭子武面面相覷。
這還沒開打呢,就要先把糧草運到敵人大本營的郡治所在是個什麼操作?
可惜前者並不知某趙王現今的行蹤,不然一準能猜出他的打算。而知道他行蹤的那些人,偏又不清楚糧草之事,便只能揣着糊塗瞎猜。
比如濟源令劉晉在聞聽唐軍竟然避開河清,徑往東北行進後,便篤定李大德是要打絺城,趕忙自城中抽調了五百鄉勇與五百縣兵,乘船沿濟水南下支援。
而彼時駐防河內郡城的太守黃君漢卻又覺得,李大德慣用聲東擊西的伎倆,這一波的目標定是濟源無疑,便又着手下帶着兩千援兵向西馳援。
只是稍微歪了歪身子,便叫河內的兵馬聞風而動,往哪跑的都有。而始作俑者趕了近三個時辰的路,卻連三十里都沒走完就停下不走了。
實在走不動了,某槓精選擇休息。
“這山路,真特麼不是人走的啊!”
一路根本就是在騎馬的某趙王癱倒在山前青黃的草地上,看着晴空白雲,突然揮手道:“差不多了!去把叔寶和士信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