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第一槓精 > 第487章 西風吹夜火悲司園草木
    就以彼時夏軍與鄆城之間的相對位置來說,註定了是王伏寶先接到澶淵之戰的結果。

    於是待到日落黃昏,本以爲今日戰事已畢,正埋火造飯的唐軍突然就迎來了夏軍的全面進攻。

    王伏寶命本部三萬前軍全部壓上,自西、北兩個方向展開全面進攻。另遣一部以木排繞行大野澤,從水門進攻城東。只留下城南一處缺口。

    當然其用心也是很直白的,非是什麼圍三闕一,因爲殷秋率領的兩千騎兵就在城南十里外盤桓列陣。要是何潘仁敢從這個方向跑,瞬間就會陷入到被萬軍追殺的逆風局中。

    “頂住!一定要頂住!”

    “石砲不要停!沒石彈了就拆房子,放石磚!”

    “親衛營!堵住缺口!一定不能讓敵人衝進來!”

    城北門樓之上,何潘仁持刀奔走呼喝。眼見夏軍勢大,堵得了左面就堵不住右面,許多士兵心生怯意,已然開始畏縮不前,便帶親衛營撲到最前,以身來振奮士氣。

    “兒郎們!夏軍只是人多,沒什麼好怕的!”

    “你們的甲冑更堅,刀劍更利!他們只是一羣缺衣少食的難民!而你們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漢子!”

    “兒郎們!爾等只須斬下五個敵首,咱們就贏了!”

    “五個敵首,其功可晉百人長!功勳就在爾等眼前了!殺啊!”

    何潘仁在怒吼,他的親衛營在怒吼,隨後帶人殺到的張子惠與柳崇禮也都在怒吼。先是各營兵頭受到感染,怒吼着撲向陣中。隨即士兵與上城的青壯也都振奮起來,與敵撲殺在一起。

    論甲兵之利,唐軍自是冠絕諸侯的。

    李大德的兵工廠雖還做不到給長安的兵馬換裝。但老李自得了長安,老楊存的那點家底他是一點沒客氣的全笑納了,出征在外的兵卒人手一套兩當甲還是做得到的。

    這就造成了唐軍的單兵素質高於其他義軍的錯覺,只要是短兵相接,幾個敵兵圍着一個唐軍士兵砍反被後者一一砍到的例子屢見不鮮。畢竟同樣裝備的士兵,在夏軍這邊至少也得是營頭級的,普通士兵了不起就有件皮甲而已。

    可當人數上升到一定程度,尤其是敵軍悍不畏死,殺掉一人又撲上來數十人後,便是再怎麼以一當十,其心裏所面的壓力也是極其巨大的。

    “大將軍!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張子惠此時的聲音都是抖的,非是怕死,而是眼見敵軍殺之不絕,天色又越發見暗,已生絕望之心。

    “撤?”

    同樣的問題,不同的時刻問,答案或有不同。

    何潘仁心知這個時候撤,走不多遠就會被騎兵追上。在這等天色將暗未暗之時與騎兵野戰,根本就是找死。但其出口的答案,卻仍是之前的說辭:

    “敵軍瘋狂,說明頓丘戰局有變,那張青特說不準已然敗亡!此乃他們最後的攻城之機!一旦淮安王抵達,死的就是他們!咱們只要堅持到入夜,敵軍必退!”

    “可是……”

    前者心說就眼下這種打法,怕是等不到入夜他們就要死光了。可不等出口,何潘仁已是怒吼:“沒有可是!必須堅持!敢亂某軍心者,殺無赦!”

    “喏!”

    似是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麼,張子惠未再言語,轉身再次撲向城頭缺口。可就在這時,許是因爲城牆壓力太大導致弓箭受阻,夏軍抓到機會,終於把攻城錘推到了城下。

    “哐!”

    只一聲,感受到震顫的何潘仁便臉色大變,呼喝親衛集合,向牆梯跑去。

    “刀車呢!把刀車推來!”

    “弓箭營!快隨某堵門!”

    “大將軍!城中沒有刀車!說是此前被許逆拆掉做船了……”

    待衝到牆下,迎面跑來的兵頭一句話差點沒把他給噎死。

    這會兒也顧不上追究瞞報責任的時候了,眼見甬道之下悶響連連,門閂堅持不了多久,前者便急忙安排弓箭手分段站位,對準甬道。

    任誰都知道,到了眼下這個地步,其實城池已然在失守的邊緣了。畢竟古代的巷戰,就沒聽說過有守軍打贏過的。

    何潘仁嘆了口氣,想不通原本大好的形勢,怎麼就成了眼下這等局面。

    可惜戰場並不會留給人太多的思考時間,不等思緒飄遠,隨着“咔嚓”一聲脆響,城門閂被撞斷,高大的城門應聲而開,漸漸往兩側。

    “準備!”

    身前三段列陣的弓箭手彎弓拉箭,但與此同時,在城頭起伏不斷的喊殺聲下,衆人耳邊又隱隱傳過一片密集的“哚哚”聲,聽得格外真切。

    “好耳熟的動靜……”

    有兵頭嘟囔了一聲,而陣後的何潘仁已然色變,急忙怒吼:“避箭……”

    可惜爲時已晚。

    隨着城門大開,還不等衆人看到敵人的影子,密集如蝗的羽箭已是迎面而來。

    夏軍的前軍指揮顯然也有兩把刷子,許是早就想到了對方會在城門下抵抗,本着不管有沒有,先射丫的想法,都等不及城門大開便令士兵以弓箭開路。

    羽箭齊射的範圍隨着城門開向兩側而漸次擴大,對面唐軍的弓箭手都來不及反應,便紛紛被射中,倒在血泊之中。

    “大將軍!”

    “大將軍小心!”

    一支羽箭擦着何潘仁的脖子飛過,周圍親衛持盾上前,卻被他抓住一人,咬牙急促道:“你去尋子惠!告訴他,即刻協助長史退守城南!待到入夜,帶大夥走白溝水突圍,去金堤關尋司馬將軍!”

    “大將軍,你不……”

    親衛不等說完,已是被他一把推開。就見前者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忽而長笑一聲,高喝道:“小子們!不怕死的,跟老子殺啊!”

    “殺!”

    衆親衛持刀前衝,沒過幾步,便與甬道下衝進來的夏軍前鋒撞在一起。城門之下頓時血光四濺,一瞬間的血腥,便是修羅來了都要發顫。

    “大將軍!”

    被安排了傳訊的親衛含着眼淚跺了下腳,便咬牙衝上城頭,怒吼着“大將軍有令,退守城南”,同時揮刀再次撲向一處露出來的缺口。

    有些人不是不畏死,可要想給守軍制造退守的空間,總要有人赴死的。

    不知何時,城北亮起了火光。許多退守無望的唐軍士兵選擇了玉石俱焚,推倒房屋木樓,縱火以阻。

    冷兵器時代不喜巷戰,不是因爲打不贏,而是巷戰的慘烈比之攻城更甚。

    戌時正,高馮親自帶隊衝至濮州東南,看着前方黑暗中沖天而起的火光突然目露怔然。

    “咱們……來晚了!”

    後者聲音顫抖,好似極爲自責。

    下游幾處渡口皆被隋夏兩方所奪,要不是下午時接到太原府傳令的神潭軍即刻東進,懟着澶淵渡狠揍了一番,他們怕是連大河都過不來。

    看上去好似晚了一步,但縱觀全局就知道,就算去的早也沒什麼卵用。自竇夏大軍壓境的那一刻,就註定了鄆城的唐軍難以全身而退的結局。

    二百里縱深的平原地帶,一旦被騎兵追上,死光只是時間問題。唯一的生路,便是入夜之後的這段夜盲空白,從大軍的縫隙間跳出去。

    這個生路,何潘仁留給了他的麾下。

    得有人拖住敵方將領的腳步,而無論是生是死,他都具備這個能力。

    “去查查,此是何人,在李唐司何職銜!”

    鄆城北門,火光映天,血色暗稠。打馬入城的王伏寶在衆將的簇擁下立身於左側牆邊,看着一個被步槊洞穿扔立身不倒的血色身影道。

    “不用了!”

    隨着話音,身後一人下馬上前,仔細端詳了一會兒,便搖頭嘆道:“此人乃是李唐上柱國、盩厔縣公何潘仁!”

    這一波隨王伏寶進兵的有不少自宇文化及手下“反正”的前隋兵將官吏,雙方打了這麼久的交道,認識何潘仁倒不稀奇。稀奇的是,聞聽斬殺了李唐的開國縣公,王伏寶不喜反憂,臉色瞬間就變得難看了許多。

    他聽過這個名字。

    司竹舉兵應義旗,威振關中娘子軍。

    他寧願找個城池裏裏外外的屠上三遍,也不願手上沾染這類人的性命。這不是矯情,而是容易把路給走窄了。

    “唉!倒是可惜了一條好漢!”

    後者興致缺缺,揮手叫來親衛,命其找尋棺木,好生安葬。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他這路不是走窄了,而是走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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