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哈哈,小曦兒,來二叔這兒,二叔有糖果哦!”
“去去去!都別出聲!打擾我女兒思路!”
承恩殿內,一干宮女內侍低眉順眼的偷瞧着前方。彼時圍在一處軟塌周遭的身影往日俱都高高在上,此時的動作姿態卻一個比一個幼稚,令人發噱。
裴寂與拖着病軀前來的竇抗相視而笑,小一輩的則在側屏息凝神。
若拋開天下紛亂不談,這場景,到真是合了那句“家和萬事興”。
軟塌上瓷娃娃一般的小傢伙明顯是被這羣神經病給喊懵了,瞪着圓咕溜丟的大眼睛瞧向自己的爸爸,猶豫了一下,便起身向他爬去。
“嘿嘿~”
某趙王忍不住嘴角咧開,一陣傻笑。
嗯,彼時位於他手邊的是一把用黃金爲骨,玉石爲珠的小巧算盤,寄託了他希望女兒將來發財的美好願望。
其他人立時無語,除了裴寂大都滿臉黑線。
李建成慌忙搖晃起手中的繡花絲巾,李世民則是敲打着一柄小巧玲瓏的匕首,進而被身側的老李一把推開,彎着大眼袋笑眯眯的拍着塌上的一方玉石印章。
被綠蘿扶着站立側方的侯巧文眼角含着尷尬,看着從頭到尾都沒能吸引到親閨女注意的那本詩集,俏臉有些懷疑人生。
便在這時,一抹身影吸引了矮塌上小娃娃的注意,忽然換了個方向。
侯君集發誓,他只是有點渴了,想過去倒點茶喝。
真要論起來,老李每日政務繁忙,李建成與李世民在京的時間也不多,某趙王雖然鹹魚,但大多時間更喜歡陪的其實是媳婦,而非照看兒女。所以這幫親戚之中,李曦最熟悉的反倒是侯君集這個舅舅。
吭哧~吭哧~
小小身影在衆人屏息以待的注視下,慢悠悠的爬到塌邊,一把揪住侯君集的衣襟,然後在衆人無語的目光下抓過其掖在腰間的一把摺扇……塞進了嘴裏。
“噫~!”
無數嘆息之聲響起,後者連忙把小傢伙抱在懷中,然後看着某皇帝與衆親王瞪過去的眼神縮脖子。
天地良心,他可不是故意的。
“嘖,摺扇……這代表啥寓意啊?”
某趙王一臉苦惱的走近,自女兒“口”中奪下那口水淋漓的扇子,打開發現扇面之上竟還提寫了一首詩: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呵~還挺有品味!”
李大德笑了,侯巧文也笑了,某皇帝卻是拉下臉來,隨即注意到突然看向他的小娃娃,便也扯着鬍子尬笑出聲。
“‘扇’者,‘善良’也!所謂‘青石出磨礪,美扇留暗香’,小公主於財、權、武、美之中獨取一‘善’,真乃謙遜仁厚,實爲佳話爾!”
關鍵時刻,總少不了裴宰相的彩虹之音。
這番話可謂是說到了殿內衆人的心坎上,老李開懷大笑,進而小跑着去接過自己的小孫女,樂個不停。衆人也紛紛開口道賀。
某趙王微微撇嘴,偷踹了一腳某個多事的小舅子,隨即便笑眯眯的衝綠蘿擺手。
淡淡的絲竹漸起,一衆宮女內侍紛紛上前,在衆人茫然的目光下撤去矮塌、方桌,換上高角條案。隨即便有瓜果拼盤,葡萄美酒等物擺了上去。
立於上首的某唐王殿下臉色一僵,曾經被“自助餐”支配的恐懼再次降臨,進而捂額苦笑。
又來了!
相比承恩殿內這種彆扭喫法的尷尬,彼時在晉陽城的另一處酒宴可就熱烈多了。
新城中央,一處佔地超過兩裏的巨大坊市內,此番隨行驗收的官員與各世家代表已是酒到半酣,一個個開始放浪形骸。
這裏是目下晉陽城最大的酒樓所在,雖然還沒開業,但因其屬於某趙王的產業,也就成了此番應酬的首選之地。
嗯,磚木混合結構的樓體足足蓋了八層,集酒樓、青,咳,客棧於一體,喫喝玩樂一條龍,鬼知道李大德搞這個出來想幹嘛。
這處坊市,坐落在新城最中央之地,周邊那鱗次櫛比的建築全是類似的設施。而圍在中央那一片縱橫整齊的建築區,卻是市場所在。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李大德在新城中央設置的既不是政府機構,也不是王府所在,而是一座比長安西市還大的市場。
對於晉陽,朝中目下的政治定位是北方陪都,河東道軍民對其的定位是一道中樞所在,而李大德對其的定位,自始至終都和這些人不同。
他欲在此發展工業與貿易。這一次借擴建新城的機會設立這處市場,就是爲了讓其成爲北方連接河北與突厥的貿易樞紐所在。
曾幾何時,他還與一羣江湖落拓的漢子掙扎在血火之間,爲掙一條活路而拼命。而今卻在這裏與往日他最討厭的人把酒言歡,談笑風生。
是他變了麼?
理論上,這種場景放在別處,十個人裏有八個人都會覺得是他變了。可有時候回望過往,他又覺得他沒變。
某趙王叫他做這個新城監工,可不是讓他賣人情的,而是叫他做惡人的。
別看現在大夥一個個興高采烈,但這兩年,衆人之間明裏暗裏打的機鋒多了去了。不知多少世家子弟在背後給他起外號叫“王扒皮”,咒他生兒子沒“皮燕子”。
“難道竟是現在的世家變了麼?”
他想起這兩年在河東所見,懷州、潞州等地一派欣欣向榮,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治安趨於平和,家家聞雞叫,戶戶有犬吠。可相比之下,世家卻並未有啥損失,甚至於發展的比之前還要壯大。就瞧王弘那老貨,去年還剛娶了一房小妾,也不嫌丟人。
所以,世家也沒變。
那這是怎麼回事?世家以剝削百姓爲利,怎麼還能同時繁榮的?
又或者是因爲朝廷變了?
真要算起來,前隋因頻繁的工程與征伐而亡,世人皆說楊廣殘暴不仁,官逼民反,可換做李唐,從武德元年算起,大大小小的戰事也不下於前隋,甚至於連工程也沒落下。
參與擴建晉陽新城的民夫青壯不下數十萬,後因汾水的水質不適飲用,又招標世家,擬建自晉水挖渠引水的工程。可在這種情況下,周邊的百姓非但沒受到影響,反而因爲農閒時有了活計而變得家境盈餘起來。甚至日前還有個老頭問他,啥時候再建個新城之類,他要攢錢供小孫子讀書。
那語氣,明明就是期待。
“哎!到底是哪裏不同了嘛!”
老王有些苦惱的抓了抓鬍子,頗有種迷失山林,難見青山的感覺。
“或者,有機會可以請教一下老黃?”
要說如今某趙王治下哪個州的貿易發展的最好,當屬懷州無疑。
老黃這貨別的優點沒有,就是臉皮夠厚。仗着其在某趙王那的評價還不錯,撒潑打滾求開蚊香坊分廠的事也幹過。眼下若說各地州府有與晉陽發展套路最相像的,便數懷州無疑。
“嗯,等忙完了這一遭,某便親去懷州瞧瞧!”
王伯當收斂心思,俯瞰街道之時,便見有百騎司的令人匆匆而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
河洛周邊的狂風已起,可彼時在洛陽城中,風卻停了。
“咵啦!”
鋼刀垂落。
楊緘跪坐在地,頭顱無力的耷拉下去。
南陽公主扭頭瞧着周圍遍地的伏屍,悽婉一笑,手中鐵刀橫頸,卻又怎麼也狠不下心來。
應天門緩緩開啓,隨着馬蹄聲,身着金甲的王世充在一干將校的簇擁下打馬漸近。先是低頭瞥過楊緘的身影,隨即又看向南陽公主,面露一抹不屑。
那眼神刺痛了後者。
“逆賊!”
手中橫刀前刺,未至半途,便被一抹刀光擊飛。
王仁則與王玄應一左一右的上前,將她按在地上,不等其喝罵出聲,臉上就捱了一巴掌。
“哼!無知蠢婦!”
王世充哼了一聲,隨即擺手,瞧着前方漸次被鎖拿而來的身影,冷喝道:“所有參與謀逆作亂者,夷三族!主犯男丁明日午時於北市斬首!女眷發配掖幽宮!”
“叔父!”
便在這時,王琬自東側隊伍中跑過,待到近前,便低聲與前者說了什麼。
“廢物!”
前者當即黑了臉,指着他道:“馬上派人去追!區區婦孺,還能長翅膀飛了不成!一定要把逆犯都給寡人抓回來!”
另一邊,瞧着這副情形的南陽公主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忽地仰頭大笑起來,那聲音淒厲刺耳,好似利劍一般刺進小王的臉皮。
“王世充,你害怕了!今日只要我楊氏一人走脫,他日必叫爾全家死無葬身之地!”
淒厲惡毒的賭咒夾雜着口中的血水噴出,使得前者勃然變色。
“掌嘴!死到臨頭還敢逞口舌之利!給某打到她口不能言!”
王世充揮舞着馬鞭怒喝,也不知道爲啥,明明豔陽高照的大晴天,卻莫名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