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響亮的巴掌聲隱隱傳出,聽得門口的陳福莫名一哆嗦。但在內裏的場景,卻非是他想的那般。
萬貴妃有些驚疑的看着竟敢擋住她巴掌的親兒子,不等喝罵,卻見李智雲忽地神經質一般輕笑起來,而後退了兩步,歪頭打量着她,眼神閃過一絲不屑。
這大抵是青春期的小青年們共有的通病,自以爲看穿了父母的想法,而後加以鄙視。
“母妃這般責罵,無非是恐殃及您的地位和萬氏的富貴,想打消兒臣的念頭罷了!可我要告訴您的是,晚了!”
“你,你說什麼!”
前者心中猛的一跳,有些驚詫的捂住心口。
“我說,已、經、晚、了!”
李智雲收斂表情,轉身尋到一旁的胡凳上坐着,自顧給自己倒了杯茶,待吹散茶渣,便哼道:“而今已非我一人謀事,朝中上至宰相,下至禁軍校尉,皆有同謀者。便是兒臣想退,他們也不會坐視我抽身的。算算時間,淮安王叔那邊也該動手了罷!”
“動手?你,他……要做什麼?”
萬貴妃明顯是被嚇到了,語氣帶着顫抖。不待話音落下,便見他親兒子歪過頭來,與她七分相似的俊俏小臉忽然邪魅一笑,輕聲道:“當然是……殺人啊!”
“噗通!”
前者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忍不住倒退幾步,終於再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
“這,某,某這是造了什麼孽,竟然……”
好吧,萬貴妃以爲李神通被他兒子忽悠着造反了呢。
李智雲倒是想,可人家淮安王畢竟與其他的宗室大臣不同,從李氏反隋那天起便與李秀寧一道在關中引兵。雖然拿得出手的戰績不多,當年更是在竇建德手裏吃了不少虧,可畢竟是身俱戰功的宗室,和其他鹹魚不同。
所以李智雲說的雖然是他這邊,但卻不是指他本人。
今日本來是兩軍談判的日子。
經魏徵的不斷勸說,原本高士興便已開始遲疑,待到百騎司加急把老李赦免竇建德死罪的消息傳過來後,他便終於鬆口,決定今日與唐軍主將會面,商議某些細節。
就在長安的某楚王爲了獲取內宮的策應,逼迫萬貴妃時,他口中的“動手”,也正發生在淄州城下。
原本定好的是兩軍主帥各自離陣,只帶兩名護衛在一箭之地相談。可就在高士興率先出陣,對李神通遙遙拱手之際,唐軍陣中忽有人高喝“此人是王伏寶的主人”“爲何大將軍報仇”之類,不等衆人反應,便有一排弩箭攢射過去。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儘管,動手之人很快就被老王帶人給按住。
儘管,由左宿衛舊將辨認,那幾個貨根本就不是何潘仁的麾下。
儘管,李神通本意並非如此。
可彼時看着被射成刺蝟,狂噴着鮮血倒在地上的高士興,任何話都已然說不出口了。
夏軍前陣諸如劉雅、董康買等人一聲呼喝,當即率軍攻來。而唐軍一方也只能無奈還擊。剛剛還本着很快就能回家的兩軍士兵,還沒從美好的暢想中回過神來,便再次陷入到血與火的猙獰之中。
殺人不是目的,目的是挑起爭鬥。只要外敵不競,大軍就難以回撤,而老李的目光就注意不到身邊漸近的陰影。
不過皇帝雖然沒注意到,有人卻注意到了。
東宮,承恩殿,李大德黑着臉看着門內混過了午飯又等着混晚飯的傢伙,幾乎要按捺不住罵街的衝動。
尤其見這貨還有空拿用十文錢在街上買的芝麻糖騙李承道叫叔叔時,某槓精更是氣急。
我家差你這十文錢麼?
“我說姓程的,差不多就得了啊!甭在我這兒墨跡!康州那地方遠是遠了點兒,可畢竟是新下之地,最容易出政績。墨跡我也沒用!你還沒看出來麼?你越往我這兒跑,老頭,咳,陛下那邊兒就越不可能收回成命。你要是不想這到手的刺史變成長史,最好就早點回家收拾包袱去!”
他這幾天其實有點忙,書房裏那《關於大唐皇族沿襲制度的若干建議》以及《擬設大居正管州內族望制度》的奏表都還沒炮製完,加之幾兄弟和老李之間的拔河比賽正值關鍵時刻,分心在這陪了這黑貨一下午,自覺已經夠意思了,卻沒想到程咬金這廝這般不要臉,居然擺出耍無賴的姿態。
“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大德愣了一下,進而捏着下巴看了過去,一臉不信任道:“這可不是你的真心話!咋,在外面惹禍了?”
“……”
老程臉上的表情滯了一下,而後瞥了一眼外間按刀侍立的張小虎,忽然壓低聲音道:“大王就不覺得,自從陛下詔吾等回京以來,許多事便都透着古怪麼?俺昨日在平康坊玩耍,無意間聽到幾個不當值的禁衛兵卒說話,其中一人言說他們那率近期便要開動,他正找人使錢外調。俺就納悶了,這調兵之事,中樞都沒有風聲,他們這種小兵哪來的消息?”
“就這?”
李大德微微皺眉,似覺得這貨有些小題大做,便轉而搖頭道:“長安的宿衛軍半年一輪換。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快了,這有啥稀奇的。話說你該不會以爲有人要伏兵宮城,準備造反吧?”
“哎?俺可沒這麼說,但是你要這麼想……”
不等臉色變得嚴肅的程咬金解釋,前者已是起身打斷,先把這幾天他和老大老二之間的談話捋了一遍,便搖頭道:“快別扯淡了!不說在京的宿衛軍,單是皇城之內,陛下的心腹禁軍便有三萬之數。真要有人頭鐵,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趕緊哪涼快哪呆着去!”
“嘿,殿下,你可以當俺老程是小題大做,可這等事,有準備總比沒準備的好,萬一……”
眼看着飯點兒馬上就到了,某黑心程還想再掙扎一下。不等說完,隨着外間一陣氣喘吁吁的奔跑,便見烏大寶臉帶惶急的衝進殿門,揮舞着一張紙條道:“大王,出,出事了!山東,高,高士興死了!”
“什麼!”
內裏的兩人與一兩歲稚童先後呼喝,不等老程那大手接過紙條,奔來的某趙王便單手把他給提到了一邊。待看罷王伯當命人加急傳回的消息,頓時一臉驚疑。
“怎麼會這樣……”
這等變故,以他的腦子是無論如何都難以預見的。
在這一瞬間,他甚至懷疑這是李神通想要貪功,故意使詐誘殺了高士興。畢竟這種事他也不是沒幹過,加之最近朝中就某秦王欲削無功王爵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這貨有理由也有動機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搞事。
但緊接着,他的思維便從這裏挪開,想到了別處。
“要糟!特麼的,這姓高的一死,老子之前好不容易搬回來的局面又歪回去了!那個誰……”
李大德擡頭瞅了一圈,忽而看向老程,皺眉道:“你得去一趟幽州!山東的消息要是傳開,我擔心高開道會反覆。現在陛下把溫大臨和薛氏兄弟都調離了,就羅藝自己怕不是那流氓的對手……”
對面的老程張了張嘴,本是想說他要去的是康州,這路線差的也太多了,當中樞都是傻子麼?可不等出口,忽又覺得哪裏不對。正要問這貨說誰是流氓呢,冷不防身後一聲冷喝:
“俺去!”
“刀~姨~”
站在某趙王大腿旁邊的李承道一路小跑,掛着一臉鼻涕抱住自內堂走出的高惠通的大腿。
兩人回頭之際,後者已是蹲了下來,一邊嫌棄的把那塊啃得變形的芝麻糖丟去茶案,用絲巾擦着李承道的小臉,一邊用淡淡的語氣說道:“既然程將軍有詔命在身,無故北進,恐受陛下猜忌。俺無官無職的,正方便行事。若那高開道真有反心,俺就殺了他!”
“蝦了他!”
李承道一跺小腳,學着她的語氣重複出聲,頓時叫某趙王的臉黑了下來。
“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