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寒冬。

    地處東明國北部邊陲的林家村,落雪紛飛,不見行人。

    一輛馬車頂風迎雪,緩緩進村,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印,在村西停了下來。

    車中兩人。

    馮氏濃妝豔抹,三角眼吊梢眉,一臉精明相。

    她兒子趙貴二十歲上下,肥頭大耳,耷拉着眉眼,歪倒在車裏,呼嚕打得震天響。

    “貴兒貴兒”馮氏喚了兩聲沒用,便在那坨肥肉上擰了一下。

    趙貴迷迷糊糊睜開眼,擦去口水,嘟囔一聲,“到了”

    馮氏眉眼一橫,壓低聲音,“記住娘跟你說的話娶了林家這丫頭,你早晚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趙貴目光閃爍,“她摔下山都沒死,萬一認出是誰推的她”

    馮氏輕哼,“別怕,該處理的人,娘都處理乾淨了。你可莫再犯渾”

    趙貴賠笑,“娘若是早跟我說非要娶林家表妹的緣由,我也不會僱人去殺她,誰知道那個醜八怪竟然是”

    馮氏狠狠剜了趙貴一眼,趙貴訕訕的,“差點忘了,不能說,不能說”

    母子倆說話的功夫,車伕已敲開面前農家柴門,林厚和小馮氏忙不迭地迎出來。

    堂屋裏燒着劣質的碳塊兒,煙氣嗆人。

    馮氏坐在上位,斜睨一眼桌上缺口的茶杯,看向小馮氏,臉上堆了笑,“妹妹,一聽說安然失足摔下山,我就趕緊帶貴兒過來看望,她沒事吧”

    小馮氏一聲嘆息,眉宇之間滿是愁苦,“頭上磕了個窟窿,流了好多血,大夫都說安兒福大命大,閻羅王不肯收她。”

    “那就好,那就好。”馮氏點頭,“安然可是醒了我跟貴兒去瞧瞧她。”

    “才餵了藥,一直沒醒呢。”林厚說,“辛苦大姐這天兒還來看她。”

    “那是我最疼的外甥女兒,能不來再說,來年開春,貴兒跟安然就要成親了。等安然嫁過去,我定是當親閨女疼的,你們只管放一百個心”馮氏咧嘴笑,口脂沾到了牙上。慘白的臉,豔紅的脣,莫名有些滲人。

    到底馮氏和趙貴也沒見着林安然,放下兩盒點心,略坐一會兒便回鎮上去了。

    “大姐對咱家安兒,真是好的沒話說。”小馮氏感慨。

    林厚黑黢黢的臉上不甚高興的樣子,“你姐再好,安兒又不是嫁給她反正我看你那外甥靠不住,鎮上人都知道他好賭十賭九輸,早晚敗了家業”

    小馮氏苦笑,“自小定下的親事。當年我意外早產,多虧大姐在身邊救下我們母女。大姐後來走運發家,從沒嫌棄過咱們,我知道你看不上貴兒,但這親事哪裏能退得了”

    “爹,娘,阿姐醒啦”一顆小腦袋從西屋探出來,又很快縮回去。

    林厚和小馮氏連忙起身過去。

    元秋幽幽醒轉,只覺頭疼欲裂。

    最後的記憶,她剛結束一場漫長的手術,一身疲憊走出手術室,一把磨得鋥光瓦亮的菜刀迎面而來

    行兇者的兒子因車禍被送到醫院,元秋見到時,那孩子便已沒了脈搏心跳,另外一場急救手術等着,元秋立刻趕去。

    結果,那行兇者堅持認爲是元秋見死不救,甚至無端臆測元秋是爲救下一個高官之子,捨棄了他平民百姓的兒子,製造輿論誹謗還不夠,竟要讓元秋“償命”。

    醫鬧太可怕,元秋真沒想過自己堂堂外科聖手,竟會是那麼滑稽的死法。只可惜她業餘時間苦練到跆拳道黑帶,那會兒累得竟沒反應過來。

    不過,明明被砍中頸部大動脈,爲什麼她還活着醫學奇蹟

    很快,奇蹟破滅,因爲元秋看到一個身穿古裝的小正太,眸光亮晶晶地叫她“阿姐”。

    阿姐是什麼鬼元秋腦中劇痛,涌入一股不屬於她的記憶,又暈死過去。

    再次甦醒,已是後半夜。

    紙糊的窗戶被風吹得呼啦啦響,一盞油燈光線昏黃。

    元秋睜眼,看着結了蛛網的房梁,心中怎一個嗚呼哀哉

    穿越了,村姑一枚,大名林安然,東明國林家村人氏,今年十六歲。

    父母健在,有一六歲幼弟林安順,就是叫她阿姐那個小正太。

    林厚是個木匠,手藝不錯,家裏也種地。

    但因小馮氏身子不好,常年吃藥,日子清苦。

    林安然前日上山撿柴,失足跌落山崖,磕到腦袋丟了命,元秋借屍還魂。

    不過

    那是外人以爲。

    元秋接收了林安然的記憶,分明是有人先拿石頭砸破她的頭,而後將她推下山去的

    但元秋想不通誰會跟一個村姑過不去,竟要置她於死地,只覺腦子昏昏沉沉,一時飄過無數把菜刀,一時落下漫天石頭雨

    半夜雪停。

    天剛矇矇亮,林厚扛着鐵鍬掃帚去清雪,小馮氏洗把臉就在廚房裏忙活。

    從陶罐裏摸出最後兩個雞蛋,磕在粗瓷碗裏,筷子打散,刀背砸碎一小塊冰糖丟進去,一瓢滾水衝下,蛋花嫋嫋浮上來。

    林安順揉着眼睛進了廚房,“好香呀”

    雞蛋茶是給林安然補身子的,小馮氏怕林安順見了饞,連忙拿海碗蓋上,扭身從竈臺上拿了兩根小紅薯,塞到林安順手裏,“去瞧瞧你姐醒了沒”

    農家燒炕,夜裏火沒熄,紅薯蒸熟,挑細長小個兒的,在竈臺上炕一夜,熱乎乎香噴噴的,就是姐弟倆平日的零嘴兒。

    林安順跑進西屋,到牀邊,見林安然仍閉眼沒醒。

    他把兩根小紅薯都放在林安然手邊,輕輕拍拍她的手,小聲說:“阿姐,今天的紅薯都給你喫,你要快點好起來哦”

    話落,林安順想起什麼,一溜煙兒跑出去了。

    一個白團子速度極快地躥進來,爪子在牀邊扒拉兩下,又沒影兒了。

    元秋甦醒時,只見林安順站在牀邊,泫然欲泣,“有鬼”他給阿姐的紅薯怎麼不見了

    元秋眨眨眼,不會吧這小子能通靈看出她是一縷遊魂借主重生

    小馮氏聽到動靜,端着雞蛋茶過來喂元秋喝。

    元秋見小正太在旁邊巴巴地咽口水,剩半碗便說喝不下了。

    小馮氏微嘆一聲,把碗遞給林安順。

    林安順小手捧着跟他臉一般大的碗,咕咕咚咚喝完,碗翻過來,乾乾淨淨一滴沒剩,舔舔嘴脣,笑得眯着眼,“好甜呀”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在林家村東邊的大青山上,山頂積雪晶瑩,如珠似玉。

    白團子穿過樹林,幾乎與雪地融爲一體,停在一雙精緻的雲紋靴子旁,吱吱兩聲。

    “主子,元寶回來了。”墨衣少年懷抱長劍,面無表情。

    “哦,我沒瞎,也不聾。”清冽澄澈的聲音分外好聽。

    凜冬酷寒,男子身形頎長,白衣單薄,木製面具遮住鼻子以上的部位,露出弧度完美的下頜。

    墨眸微擡,靜靜看着上方凸出的山崖,脣角溢出一絲殷紅的血,卻似毫無所覺。

    墨衣少年沉了臉,“前日那村姑墜崖砸到主子身上,已是救她一命,否則定粉身碎骨主子不該將最後一顆藥也給她”

    “我吃了她揹簍裏的紅薯。”男子拭去脣角的血,聲音清清淡淡的,“反正死不了,那藥於我,僅能解一月痛楚,下月便沒了,喫它作甚我本也無痛覺。”

    “主子沒覺得,那村姑長得很像一個人”墨衣少年問。

    “不,她就是一個人,不是鬼,也不是小兔子。”男子微微搖頭。

    墨衣少年嘴角抽搐,“她容貌肖似東明鎮國”

    “阿福,莫多管閒事。”男子打斷墨衣少年。

    “那主子又來此作甚”少年問。

    男子俯身,輕輕揉了揉白團子的腦袋。

    白團子亮出爪子,以及,偷來的兩個小紅薯

    “我餓了,她家的紅薯好喫。”男子把依舊溫熱的烤紅薯拿在手中。

    墨衣少年:

    一刻鐘之後,男子抓起一抔雪,擦乾淨手,指着山崖正下方被積雪覆蓋的一塊大石頭,“帶走。”

    “啊”墨衣少年愣住。

    “我需極寒之物輔助修煉,纔來到此地。那是寒玉石。”男子說。

    少年神色一喜,立刻上前,刨出一塊大石頭,擦乾淨,輕鬆扛在肩上,又問,“主子前日怎麼不說”

    “這裏風景好,本來沒想走。”男子說。

    “那現在”少年蹙眉。

    “回東明皇都。”男子答。

    “爲何提前”少年不解。

    “聽聞好心的明皇欲給我賜婚,回去瞧瞧哪家小姐這麼倒黴。”男子話音未落,山下已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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