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默帶着帝玄走在熟悉的莫家中。總算這一個家族並沒有什麼變化。
莫默斜瞥了檀兒肩頭的龍蒼一眼，龍蒼便很不自覺地掉落在旁邊的草地中，看着二人漸行漸遠。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空氣。莫默漸漸與帝玄並肩，又慢慢落在帝玄身後，仔細地觀察着她。
帝玄就像一個夢遊的人，在失落的世界中尋找自己的回憶。
莫默看見帝玄停下了。
莫默依舊只是盯着她。他知道她在看那一塊巨石一將駐關，天地莫讓
那是莫默和檀兒每次出門都會看見的巨石。
驀地，莫默心中忽然想起那秦州外山影裏城牆上的黑影，莫讓麼莫默忽地想起第一次和“她”說話也是在這塊巨石前。
莫默看見帝玄又邁開了腳步，像是找回了什麼記憶一般，又像是隻是依循着某種記憶中的感覺，她毫不猶豫地轉身朝一個方向而去。
莫默跟在帝玄身後，心中其實已經確認了。她能在那塊巨石前停住已經能說明了所有。
莫默漸漸再度與帝玄並肩而行，無聲無息的。
回憶如潮涌起，幾近要淹沒莫默的思緒。他不知道他和她在這一刻是否有着共同的回憶
莫默和帝玄極有默契地一同在分岔路口選擇了一樣的方向，一起走向那一處小小的草甸。
小木屋還在，並不顯得頹廢。微微凸起的草地上不知何時又種上了一株大榕樹
帝玄忽地情緒失控地奔跑到前方，推開那小木屋的門衝進去。
一無所有，裏面空空如也。
一瞬間，帝玄如同失去所有的氣力一般，癱坐在原地，低聲地傷心地嗚泣起來。
悲傷，難以抑制的悲傷沖刷着她的內心。可是，那是誰呢她卻怎樣怎樣也記不起來。
似乎曾經因爲防止太過悲傷，生存的本能在內心一次次劃刻，終於將那個名字徹底劃破劃碎。
同樣支離破碎的是那顆稚嫩的心
曾經發生了怎樣的故事，曾經是誰和誰住在這裏
帝玄怎麼也想不起來，只有嗚泣，控制不住地嗚泣。
這一刻，莫可名狀的思念戰勝了本能，結果卻是發自心底裏的悲傷與毀滅
莫默從後方走近，蹲下身來，輕輕扶住帝玄的雙肩，將她攬入懷中，輕輕呼喚“檀兒”
“檀兒”
檀兒，一個被遺忘的名字
帝玄忍不住地渾身顫抖，嘴角呢喃道“檀兒”
莫默點了點頭，輕輕抱住她道“檀兒”
莫默一邊呼喚，一邊伸手摘向帝玄的面甲道“能把你的面具摘下來給我看看嗎”
帝玄本能地沒有反抗。
摘下面甲，莫默本已有面對任何慘狀的心理準備，卻不曾想到依舊是那一張熟悉的但已蒼白絕色的容顏。
蒼白得空洞，蒼白得沒有表情。
莫默卸下了帝玄的頭盔，將這張小臉捧着面朝自己。
帝玄蒼白的嘴脣開合道“你是誰”
聲音第一次沒有乾澀和生硬，卻夾雜某種似初生似的恐懼與無助。
莫默心中一痛，卻理智地思考了一番道“你永遠的親人”
“是麼”帝玄暗金色的瞳孔中只有冷漠，冷漠深處只有無助悲傷，就像被世界遺棄的人。
莫默終究於心底一嘆。終究，他心底裏是有了永恆的存在了，再也不能把檀兒放在第一位了
莫默溫柔地拂去帝玄眼角不自禁溢出的淚水，笑了笑道“是的，一生不敗與一生一敗。”
檀兒聽不懂，只是看着莫默道“那麼，我是誰”
莫默道“你是檀兒，是我永遠的親人。”
檀兒聞言，笑了笑，緩緩起身道“我是帝玄，這裏似乎死過一個人，我是來葬他的。”
說着，帝玄掙開了莫默的懷抱，撿回自己的頭盔與面甲，就要將自己完全遮擋在永恆的陰暗中。
莫默起身，打掉帝玄手中的頭盔和麪甲道“你不是帝玄，你是檀兒”
帝玄暗金眸子冷漠威嚴地看向莫默道“武夫，你想和我動手麼”
莫默夷然不懼地直視着帝玄道“你是不相信我麼”
帝玄點了點頭道“我失去的回憶，任何人都可以編出一個故事我，誰也不相信”
莫默吼道“那你爲什麼在這裏在我莫家的在我莫默的小木屋前”
帝玄淡淡道“或許我僅僅需要的只是在一座小木屋前葬下我的回憶。我並不是你的檀兒”
莫默見狀，忽道“檀兒，我知道我當初不該向你發火的。無論你是要去幹什麼，我都應該相信你的。”
“不，不，我們不去找你的親生父母。你就是因爲這個才變得這樣的”
帝玄嗤笑了一聲道“你自己尚且自身難保，又憑什麼和我說一切都停止了”
“我承受的痛苦，你又知道多少憑什麼說一切都可以停止了”
“至於親生父母我帝玄需要這個東西麼”
莫默愣愣地看着帝玄道“檀兒”
帝玄冷冷道“我不是檀兒”
“現在，你可以讓開了”
莫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帝玄也沒有去撿那被打落的頭盔和麪甲，緩緩地繞過莫默離開。
她並不是永遠的需要那頭盔和麪甲，也不懷念那頭盔和麪甲。
她是帝玄
莫默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敞開的門卻始終也不敢進入，就如同那小小的身影永遠死在了裏面一樣。
她不是檀兒莫默很確認
檀兒不會不原諒他的。檀兒也不會拋棄他的。檀兒更不會被痛苦所擊垮，放棄過往的一切的
莫默猩紅的眸子中暴虐着怒火。
他想追上去，殺了帝玄
他只是站在這裏，怎樣也邁不開腳步。
看着那座洞開的小木屋，莫默就像直面過去的自己。似乎死在裏面的真的是他自己。
迷茫，潰散，懷疑，不安
在莫默身後，他忽然感覺肩上多了一股沉甸甸的重量。
他驀地回頭，那身上的重量忽然一沉，將莫默整個壓得一個跌倒在地，狼狽不堪，暢快不已
小木屋前響起清越的笑聲，似鳳唳九天，又似銀泉穿空。
“她”伸腳踩了踩莫默道“本來打算給你留個立妾的名額的，但現在，省了”
莫默呆呆地看着“她”，沒有反應過來。
“她”又道“帝玄還是檀兒都無所謂了。你想知道她經歷的是怎樣的痛苦嗎”
莫默點了點頭。
一瞬間，莫默感覺一股力量襲來。莫默所有的感知都變了，漆黑一片漸漸的，莫默看見了一切只有光亮強弱沒有其他分別的色彩。
孤獨和寂寞，承受着世界的惡意卻無法分辨，只好將自己藏在整個世界之外
受傷，受傷還是受傷
努力地想要分辨卻無法分辨。
只有受傷，戰鬥，受傷，戰鬥
無止盡，無止盡
沒有寄託，寄託感受不到或已死亡。
沒有生存的動力，只有本能在掙扎。
沒有，什麼都沒有
只是在承受無處不在的世界的鞭撻。反抗了獵殺了不知道有沒有成效。掙扎了，拼命了，不知道是不是越陷越深
幾乎就在莫默要瘋的時候，他的臉頰被劍鞘一下下拍擊。他艱難地睜開眼，看見了多彩的可分辨的世界，看見了“她”。雖然是一個極不友好的姿態
“她”道“你本來可以早些結束她的痛苦的，只要你早點認出她來。”
“我也是這樣以爲的。以你內心的執念，我以爲你會第一眼就認出她來。”
“我尊重你在我之前所有的過去，因此我也在心底裏同意你立她爲一世妾。”
“但是，現在結果卻比我當初預想的要好，哈哈哈。”
見“她”笑起來，莫默嘴角不自禁地扯了扯。姿態卻自然了許多，就爬起來盤坐在她腳底下，也不在乎什麼尊嚴儀容的。
莫默知道“她”出現，一方面確實如“她”所說的開心。
而另一方面卻是給莫默解決的辦法。“她”不喜歡莫默欠別人的。當初的小獵人，都是“她”決定將八荒雲遊給出的。
莫默仰望着“她”的容顏，貪婪而沒有不好意思。
“她”道“無論是檀兒還是帝玄，都有太多補償不了的。”
“我可以改寫她的過去，可以撰寫她的未來。但是你同意嗎”
莫默緩緩搖了搖頭。
“她”笑了笑道“所以，把陰卷傳給她。”
“不過，我會把她變成你的親生妹妹，和你有絕對的血緣關係。這樣，你就無法立她爲妾了”
莫默撇了撇嘴道“你知道，我不會受這麼多倫理限制的。而且紫薇帝室”
“她”杏眼一睜道“你敢”
莫默悻悻地縮了縮頭道“不敢”
默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