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狙擊蝴蝶 >第六次振翅
    返程後半段,岑矜沒有再跟李霧說話,沉默而專注地開着車。

    高速一望不見頭,前方矇昧,車燈只能照出窄小的一圈。

    李霧也悄然無息坐着,從不東張西望,好似一尊石像,直到他們進入宜市範圍,滿城璀璨才讓這個少年不由自主側目打量。

    這裏與他的家鄉截然不同,樓宇林立,高架交錯,燈火像是會發光的液體,滲透了這座城市的每一處。

    車流則是魚羣,穿行其間,生生不息。

    李霧一眨不眨盯着窗外,喉嚨逐漸發緊。

    倏地,他留意到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像是漂流瓶裏的一隻陸生昆蟲,渺小低微,毫不起眼,他誤闖此地,在沒有歸屬感的深海中窒息。

    少年當即收回視線,心突突狂跳起來,他握攏兩隻手,不知要如何自處。

    好在身邊女人與他說話了:“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了。”

    他像撈到一根水藻般快速回應:“嗯。”

    岑矜斜他一眼,注意到他有些虛晃的目光:“坐累了吧。”

    李霧搖頭,想起她還在開車,肯定沒看自己,就開口道:“沒有。”

    岑矜問:“先帶你去我家行嗎”

    李霧說:“好。”

    “房子不算大,但有兩個房間,你暫時先住客房。”

    “嗯。”

    他們有問有答,不覺光陰流逝,路途杳遠。

    岑矜所住的小區,綠化極佳,彷彿一間偌大的生態園。不同於山林的狂野生長,這裏每一處草木花石都是別緻的修飾,膏白色的歐式洋房聳立其間,如同童話裏纔有的古堡。

    岑矜的房子就在其中一間“古堡”的三樓。

    這是二十歲生日時父母送她的禮物,由她選址,裝修也全憑她意願。

    大學那會,每次在寢室待得不舒服了,她都會回這裏住上一陣。後來跟吳復戀愛結婚,每回兩人鬧得不可開交,她也會逃到這裏平復自己。

    岑矜一直把這間屋子當作她的私人象牙塔,除了丈夫與閨蜜,她不曾帶任何人來過,父母登門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李霧是個意外。

    所以家裏沒有多餘的男士拖鞋,換鞋時,她直接把吳複用的那雙拿給李霧。

    李霧接了過去,臉上有顯而易見的無所適從。

    可岑矜這會很累,疲於應付,也不知道怎麼表示才能讓他在短時間內接受和習慣新環境,索性簡單招呼:“換好了隨便坐吧。”

    說完轉頭去了衛生間。

    李霧換好鞋,沒有再往裏走一步。

    他第一次見到這麼美好的房子,像一間精心佈置的展館,傢俱器物都是藝術品。

    相比之下,他是那樣格格不入,是粗陋的不速之客。

    這種反差令少年赧意洶涌,比初見岑矜的車時還更嚴重,他感到侷促,甚至於有一絲退縮。

    岑矜從盥洗室出來,見李霧還傻站着,不明白道:“還站門口乾嘛,坐啊。”

    她洗了把臉,劉海溼了,貼在額角,被隨意拂到一邊。

    這個細節令她看上去多了些自在隨性的居家感,與環境完美融和。

    她天生屬於這裏,而他不是。李霧清楚這一點,但他必須走過去。

    李霧停在棕色的皮質沙發前,岑矜看了眼他手裏東西,說:“先把行李放地上吧。”

    李霧摘下書包,將它和行李袋疊放在一起,自己也順勢坐下。

    岑矜傾身倒了杯水:“白天燒的,不介意吧。”

    李霧搖搖頭,雙手接過那隻花色有毛玻璃質感的瓷杯。杯子的手感與他想象中截然不同,杯身釉質光滑,堪比打磨過的玉。

    他微怔,抿了一口。

    岑矜也給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跟他談起之後的打算。

    “李霧,”她用他名字開場,以顯鄭重:“我休假不剩幾天了,所以要儘快把你的事辦好,最好明天就能帶你去宜中辦手續,這樣你也可以早點上學。”

    李霧不假思索:“好。”

    岑矜彎了下眼:“你現在是高二,分過班了吧”

    李霧頷首。

    “文科理科”

    “理科。”

    “縣高與宜中的教程應該一樣,”岑矜想了下:“畢竟都考同省卷子。”

    李霧說:“教材是一樣的。”

    岑矜點點頭:“那就還是高二下學期,直接跟班讀。”

    她兀自考量着,完全進入“家長”角色,一股腦地想把最好的資源往自家孩子手裏塞:“明天看看能不能把你安排到實驗班去,學習氛圍肯定更好一些”

    想想又覺得忽略了李霧的個人感受,旋即改口道:“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你別有壓力,自己怎麼選擇最重要,宜中的普通班也很不錯。”

    李霧異議全無,更別提去挑揀,去評價。他能接着唸書,就已經萬分感激。

    宜中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教育殿堂。以往只在課本里見過,是縣高老師口中的神話,人盡皆知的考學高碑。

    現在距離他只有一步之遙。

    李霧握着杯子:“能上學就很好了。”

    “上學可不僅僅是上學,”岑矜是過來人:“還要考慮怎麼學,學什麼,爲什麼學,就好比喫飯,我們每頓都喫得上飯的時候,就不會再糾結喫飯本身了,而是要挑好米用好鍋,這樣才能煮出更好喫的米飯。”

    李霧怔然,他從未考慮過這些。過去十幾年,他也沒資格考慮這些。

    “李霧,你要對自己有高要求,給自己訂個目標,”岑矜看着他:“我帶你過來,不是白帶的,我有條件,你起碼要考上211,能做到嗎”

    李霧沒有馬上回答,片刻,他點了下頭。

    岑矜滿意地揚脣。

    聊完這些,岑矜想起另一件事,壓在她心頭一路了,她不能帶着包袱過夜,便啓脣直說:“回來路上那通電話,我有講一些難聽的話。”

    她語氣輕柔得像客廳的燈光:“但都是爭吵時的無心之言,不是我本意,對不起,希望你別放心上,好嗎”

    李霧不安起來,他並不希望她說起這個。

    即使那一刻曾有字眼刺痛他心扉,但也只是一下子,針扎一樣,輕如浮萍,他對她的情緒基本被沉甸甸的感激佔滿了。

    “好,我不會。”李霧沉聲說道,除此之外,也不知道還能再補充點什麼了。

    “李霧,”岑矜忽然叫他:“你17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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