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她才從牀上爬起來,沒換睡衣,套了件粗線毛衣就出來了。
次臥的門大敞着,透出滿室明晃晃的亮。
她轉頭折去書房找家裏小孩, 果不其然,他坐在裏面,全神貫注地看講義。
岑矜擡手叩兩下門框, 把他視線拉拽過來:“什麼時候起的”
李霧詭異地結巴起來:“七、七點。”
岑矜狐疑地看他一眼, “剛考過試作業也這麼多麼。”
李霧說:“沒有也會自己找着做。”
“我要是有你一半刻苦,這會已經定居首都了, ”岑矜感嘆着挑高手機,下單外賣:“半個小時後出來喫飯。”
“好。”
岑矜坐回沙發,隨手繞了個揪。她無所事事,打算刷會微博打發時間。
不料開屏就是“醇脆”的廣告,畫面清新,一位當紅流量小生手執酸奶杯,對着屏幕前所有人露出了含糖量極高的笑容。
光看風格都知道這張海報出自誰手,她切進小組羣,打字:我看到開屏了, 銷量不爆對不起你的用心良苦。順便艾特了一個名字。
被誇的那位設計哈哈大笑, 謙虛回:主要代言人好看。
岑矜笑了下, 剛要再跟他胡侃幾句, 突然來了電話。
岑矜瞥見名字,臉色黯了幾分, 摁下接聽。
吳復開門見山:“這兩天有空嗎”
岑矜說:“有。”
“找時間面籤紙質協議吧,”吳復安排得有條不紊:“週一上午我可以請假,我們去把離婚手續辦了。”
“好啊。”岑矜輕飄飄應道。
那邊沉寂幾秒,說:“你媽給你的東西還在我這,我下午給你送過去。”
岑矜雙腿曲上沙發,麻木地滾出一個鼻音同意。
他繼續說:“下週辦完過戶,我會搬出清平路的房子。”
岑矜垂眸看自己指甲蓋:“我以爲你會要房子。”
“九百多萬的房子不是誰都負擔得起的,”吳復不卑不亢:“當時買那邊主要還是爲了讓你高興,按揭與首付的錢我只拿回了我出過的一半,你沒必要再用這些事變相攻擊我。”
岑矜無辜:“我有嗎,你太敏感了。”
“我們彼此彼此。”
岑矜笑了一聲:“你是不是到現在都覺得,流產的事影響了我,讓我受挫,性情大變,直接導致我們婚姻走到這種地步。”
吳覆沒有否認:“是。”
岑矜輕輕搖了下頭,好似對面能看到一般:“不是,不關小孩的事。你還記得我坐小月子休假那會麼,有一天你回家,我坐客廳喝飲料,你很冷血地說,你就造吧,還想生不出小孩麼――我只是買了杯果汁。我說,就算真不能生小孩又怎麼了。你回了我什麼,你說那樣婚姻還有什麼意義可言。那會我很驚訝,我以爲你會擔心我身體,擔心我情緒,但你更擔心我還有沒有繁殖能力。我的愛人身份在一次流產之後對你而言變得毫無價值,你對孩子的重視遠超我們過去那些年的感情累積。而這些話,你恐怕都不記得了。”
“我”吳復欲言又止,語氣變得虛渺,“現在再說也同樣沒意義。”
可永遠都無法翻篇了。它們就像深入骨髓的疤,不去觸碰還不要緊,但每每揭開來看,還是血肉模糊,創鉅痛深。
“所以別說了。”
“那句話對我傷害很大,我到現在都記得,我必須說,”岑矜沒有就此作罷:“可能從那天開始,我對你的愛裏,就有了恨意。你能明白嗎,「岑矜至上主義者」。”
“要翻舊賬我也能寫下300頁ppt,”吳復不願再爲舊事糾結:“下午我再找你。”
―
書房門沒有關,女人不大不小的聲音順着幽邃的走廊傳進李霧耳裏,他擱下筆,用力搓了下眉梢。
她的口氣聽起來異常平靜,但這種平靜並不像不在意,而是萬念俱灰。
他捋起袖口看了眼電子錶,第一次發現學習的時間這麼難熬。
―
早餐午餐併到了一起,所以岑矜點了不少家常菜,有葷有素有湯,鮮香四溢,漂漂亮亮擺了一整桌。
可她興味寥寥,喫下小半碗飯就靠回椅背玩手機。
李霧扒着飯,多次挑眸看她,她也渾然不覺。
等少年起身去添第二碗,岑矜才分出半寸目光過來:“這周體重稱了嗎”
“嗯。”
她把手機擺回桌上:“重了麼。”
“重了0.35千克。”他特地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以顯對她要求的重視。
岑矜因他嚴謹的後綴單位而怔愣,在腦子裏轉換爲公斤才反應過來:“這算什麼,尿個尿就沒了。”
“”
她忽的前傾身體,細細審視起他來。
李霧瞬間如坐鍼氈,吞嚥的動作都變爲0.5倍速。
女人視線在他臉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到他面前的碗口:“我看你喫得也不算少,是不是平時學習太辛苦了”
“還好。”他永遠這個答案,以不變應萬變。
岑矜換了個問法:“飯卡用多少錢了,在機子上查過嗎”
李霧清楚記得自己每一筆賬目:“326塊九毛。”
“才三百你一日三餐只吃白飯嗎,”岑矜難以置信:“還是隻喝湯”
“”他聲音低了些:“就正常喫。”
“啊――”岑矜低嚎一聲,雙手蓋頭:“我不用你給我省這種錢,不需要,更不要你還,你可不可以對自己好點啊。”
李霧被她突如其來的抓狂驚到,直接握着筷子頓在原處。
岑矜垂下手,也因此把頭髮絲兒帶得散亂了些,她涼涼看向他:“所以你在我面前都是裝給我看的”
李霧眉心一緊:“什麼”
她下巴挑高:“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喫這麼多,喫這麼熱情,轉頭回學校了又飢寒交迫。”
“”李霧抿了下脣:“我沒有。”
“那三百多是怎麼用的。”
李霧手汗都要出來了,他嗓音悶悶:“賬本在學校,沒帶回來。”岑矜完全詞窮。
李霧接着喫飯,動作小心,連遠一點的菜都不太敢夾。
他能感覺女人的目光仍在自己臉上游走,久未離去。
但他無法去直視她的面龐,辨析她的臉色,只能猜測她在以什麼樣的情緒看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