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狙擊蝴蝶 >第四十七次振翅
    少年的話好似當頭一棒,岑矜當場懵住,顱內滾水般嗡鳴起來,以至於整張臉都變得灼燙。

    她啞口無言,手按在被子上,一動不動,難以消化李霧這段話所給她帶來的強烈衝擊。

    對面也悄無聲息,似乎在耐心等候她的狂風驟雨。

    須臾,岑矜找回知覺,她竭盡全力讓自己聽起來是沉穩的:“還有轉圜的餘地嗎,我不用你這麼早還錢。”

    李霧說:“合同昨天下午就簽過了。招生辦老師還接我去F大看了一圈。”

    岑矜心口一窒:“你問過我了?”

    李霧說:“你沒回來,我以爲你不想知道。”

    岑矜瞳孔放大,難以置信:“你什麼意思,現在是要鉚足了勁跟我作對是嗎?我讓你往東所以你非要往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用你的前途來綁架我報復我?你以爲我會因爲這個覺得對不起你?還是說被你打動?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學校爲什麼非要留在這?”

    李霧好似料定她反應那般,聲線毫無起伏:“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沒關係。”

    岑矜手搭頭,側眸望向嚴實的窗簾,覺得自己也像這扇窗一樣,被牢牢堵死了,徹底喪失反駁能力。

    最後她只能放狠話:“行,我明確告訴你,不管你在哪,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李霧說:“你放心,我馬上走,之後你別再委屈自己住外面了。”

    岑矜一愣:“你要去哪。”

    李霧沒回答,只條理清晰道:“來宜中之後喫穿住行的花銷賬目我都擺書房桌上了,你回去可以查下,你給我買的那些東西,知道價格的我都算進去了,還有給我姑姑的那三萬,加起來我不知道十萬夠不夠,如果不夠你告訴我還差多少,這個暑假我會想辦法還清。”

    他筆筆清算的字句如在岑矜心頭扎刺,女人不自覺眼圈泛紅,氣極反笑:“好啊,我知道了。”

    岑矜不清楚自己費了多大勁,才讓這六個字聽起來毫無重量。

    少年沉默片刻,忽而鄭重,好似在做最後道別:“姐姐,謝謝你這一年多來的照顧。”

    也是這聲“姐姐”,兩個字,忽而就讓岑矜涌出淚花。

    她握着手機,隻字未言,僵持着原本坐姿,任淚水在臉上肆無忌憚地淌。

    一滴水珠墜到純白被面上,洇出小片深色水漬。

    岑矜才如初醒般,用手指拭去下巴潮瀝,而後掛斷通話。

    岑矜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糟糕,混亂,無計可施,好像被關進一間滿目狼藉的房間,她坐在中央的木椅上,環顧四下,看着那些橫七豎八的物件,完全不知道要怎麼下手。

    多虧李霧爲她收拾好一切,他有條不紊地查點收納,物歸原處,乾乾淨淨,清清楚楚。

    不用再管了。

    真好。

    理應感到慶幸與輕鬆,可岑矜卻覺得心頭豁開了一道微小的口,涼風汩汩直竄,還難以修補。

    岑矜滿身雞皮疙瘩地退了房,走出酒店。

    今天休假,擔心李霧還在收拾,兩人會碰上面,岑矜也沒回自己房子,而是去了趟父母那。

    剛一進門,就看到了院裏假山旁餵魚的母親,後者瞄見女兒,也有些驚訝,但馬上綻開笑容:“你怎麼回來了?”

    岑矜收起陽傘,小臉回到日光裏,頓時白得脹眼,她也笑了下:“今天休息,就想回來看看媽媽。”

    “我看你只想回來看你老爸吧,”岑母將手裏魚食一起撒了,金紅錦鯉登時攢聚哄搶。岑母收眼,又打量起岑矜,“怎麼,心情不好?”

    岑矜心服口服:“媽,你怎麼跟情緒雷達似的。”

    岑母乜她:“你這笑得沒精打采的,還以爲我們逼你回來一樣。”

    岑矜雙手環住她胳膊,嬌聲:“哪有,就是工作忙,沒休息好。”

    說完又把頭往媽媽肩頭靠,岑母豎起一根手指,嫌棄地抵了兩下,怎麼都推不開,索性由着她,笑意還更濃了。

    母女相攜着走進雕花大門。

    岑矜家是間獨棟洋樓,風格爲純中式,一個旋轉木梯承上啓下,巨大的雲岫山水畫懸於高牆,傢俬皆是紅木,隨處可見的瑩淨器物,仿若民國時期的官家居所。

    進了家,冷氣撲面而來,岑矜立馬撇開老媽,四仰八叉癱去沙發,似終於得到紓解般吁了口氣。

    岑母招呼家裏阿姨給她倒杯果汁,岑矜只說句不用,問有沒有冰的。

    阿姨心領神會,去冰箱取來來一盒冰淇淋,交到岑矜手裏。

    岑母則取出茶几上金線眼鏡盒內的老花鏡,戴上,穿針引線,繼續自己的十字繡大業。

    她氣定神閒地繡,岑矜一勺一勺地挖,相安無事。

    眼瞅着見底了,岑矜瞥媽媽一眼:“我爸呢。”

    “去公司了,”

    岑矜問:“這陣子忙嗎?”

    岑母說:“哪天不忙?”

    岑矜又問:“中午回來喫嗎?”

    岑母說:“說回來的,我一會給他打個電話,要知道你回來了,人在國外都馬上打飛的回家。”

    說起這茬,岑母扶了下鏡架,奇怪:“怎麼就你一個人,小霧呢。”

    她又想起什麼,瞪眼問:“高考分不是出來了?他考怎麼樣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岑矜手一頓,脣角下墜,又急速挽起:“很好啊。”

    “很好也得有個分啊。”

    岑矜沉默,她還真不知道具體多少,只能拐彎抹角:“已經籤F大了。”

    “啊?這麼快啊?”岑母驚異:“那分得很高吧,昨天才出分就被F大搶了啊。”

    岑矜冷哼:“誰知道他。”

    岑母瞅她:“我怎麼看你一點都不替人家高興啊。”

    岑矜回:“我能高興嗎,能去清北的分,非得賴在這。”

    岑母不解:“F大不也很好嗎?你自己都那畢業的,怎麼現在還嫌棄起來了。”

    “你懂什麼。”

    岑母笑了:“我不懂?那會你說想學新傳,你爸琢磨着把你弄人大去,你也不樂意去北京,不想離家遠,怎麼人家不想去你就不讓了?”

    岑矜無語兩秒:“他能跟我一樣嗎?”

    “有什麼不一樣,”岑母說:“你管人家選什麼,定下來就行,你又不是他親媽,你還要養他一輩子啊?”

    岑矜無法反駁。

    岑母火眼金睛,悟出當中因由:“哦——因爲志願跟那小孩鬧矛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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