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三十三章 在生產隊裏扯閒白
    趙庭祿光着腦袋在院子裏東張西望時,冷不防大隊的廣播喇叭裏“噗噗”地響了響,然後是孫江高亢的聲音:

    “啊,說個事兒啊,廣大社員注意聽了。現在呀,眼瞅着正月就出去了,咱們得收住心,不能再這麼耍正月玩二月,瀝瀝拉拉到三月啦。賭博不得人心,就是看小牌的也要時刻注意,派出所抓賭的經常下來,別把你逮住。天暖和了,能幹的活也多了,所以咱們多往隊上跑,少往牌場跑。備耕……”

    趙庭祿嘿嘿一笑,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就好像剛從水底探出頭來一樣。

    趙有貴正用鐵鍬將豬糞往角落裏歸置,見兒子這麼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就說:“也不上隊上去看看,整天就在牌場混,再不就是在家放仰巴蹬。”

    趙庭祿翻了翻眼皮,有點不滿父親誇張的話,但他不好辯駁,就解釋道:“豬不是要下崽嗎,我得看着呀。”

    趙庭祿的話很沒有說服力,連他自己都不信。趙有貴上下打量了他好幾眼,似笑非笑地牽動一下嘴角說:“嗯,按說這豬也到時候了,怎麼還沒有動靜?庭祿,你記錯日子了吧。”

    趙庭祿思索了一會兒說:“沒錯呀,是這個時候,真是奇了怪了。”

    趙有貴將豬糞歸置完後把鍬立在牆邊,然後到大街上看風景。趙庭祿抽了抽鼻子緊走了幾步進到屋裏。張淑芬正縫着褲子,那褲子是趙庭祿的。那條褲腿內側的破損處被張淑芬用同樣淺灰的小方塊補貼補上去,看起來倒也板正。於是趙庭祿讚道:

    “這誰家的老孃們兒,針線活兒真好。”

    張淑芬頭也不擡地回道:“老張大跑腿子家的,你高興了吧?”

    說完她咯咯咯地笑起來。

    趙庭祿順着張淑芬的話道:“老張大跑腿子不得禍害死你?”

    “我還就願意讓他往死了禍害呢,要不不舒服。”張淑芬接過說。

    趙庭祿沒撿到便宜,卡巴了一下眼睛說:“等叨個晚上的,我非得好好收拾你,省得你犯刺撓。”

    說完他哈哈大笑,一臉的得意與快活。

    “噢,外屋地上豬剛纔扒草呢,指定是要下。拱門呢,八成要尿尿,你快看看去,別尿窩子。趕外邊兒園子裏去!”張淑芬吩咐道。

    趙庭祿出去,吆喝着:“去去,往東走。”

    趙有貴只在大街上站了一小會兒。他往回走時不住地觀察着,見趙庭祿急急地用一根兒玉米杆兒抽打着,就喝止道:

    “你毛手毛腳的,別把豬打掉崽子。”

    他幾步上前抓過趙庭祿中的玉米杆兒,遠遠地扔掉。趙庭祿眼看着父親輕柔地着哄趕着老母豬,不禁在心裏笑起來。他點頭再點頭,最後又微眯着眼睛,看着老母豬拙笨地邁過門檻子。

    太陽的光暖暖的照着,趙庭祿的額頭滲出了那麼一點汗。他相跟着進了屋,眼見老母豬又叼草絮窩,趙有貴在一旁看着。

    還不到中午時,屋子裏就已經熱得穿不住棉襖了。

    趙庭祿在屋子裏轉悠了一會兒,實在無聊,又見父親守着老母豬十分上心地呵護,就說上隊裏去看看有什麼活,公分不扎手,掙一分是一分。張淑芬很是滿意他的這一態度,不自覺地看了他一眼,柔目含情。

    天氣漸暖,路上的雪已完全融化掉了,這只是幾天的工夫。正月裏大紅的對聯已被風扯去了大半,餘下的無力地垂掛着。

    趙庭祿一路東張西望漫步走着,同幾個熟人打過招呼後就進了二隊的大門。從東邊的馬圈裏傳過來馬糞的濃烈但並不算臭的氣味兒,彷彿浸染了空氣,整個庭院就瀰漫了,不留縫隙。

    一隻大老鼠噌地從馬圈裏竄出來,急速地向一邊跑去。趙庭祿一時興起,擡腳便追,眼看要追上了,那老鼠卻靈敏地從倉庫門下的洞中鑽了進去。這老鼠想必是渴了,去馬棚裏喫馬尿。

    趙庭祿在倉庫門前站着,忽然想起一隊長郭大耳朵。郭大耳朵就是在倉庫裏把那個女保管員給“禍禍”了,聽說那女保管員的第一個女孩兒就是他的。

    趙庭祿呲牙一樂,就像是那一男一女在這兒的倉庫一樣。

    從上下對開的窗子可以看見有人影在晃動,雖然不甚清晰,但可以辨出李保寶發在其中。

    老黃見趙庭祿啓門而入,忙垂下手中的笤帚,笑眯眯的問候道:“老舅,過年好!”

    正月十一那天在街上碰到老黃時,他已問候過,再這麼說就有些無話找話的意思。不過他還是迴應道:“過年好!”

    作爲倉庫的西屋鎖着,有紅豔的對聯貼在門框上。趙庭祿沒有回看,他本來對這些也不太感興趣,於是拉開門進裏間的大桶子屋。炕上七扭八歪地躺着幾個人,李寶發和另外幾個在地上站着。

    一一打過招呼後,趙庭祿環視這偌大的屋子,雖然陳設未變,但北牆上張貼了新的年畫,門框邊的春條紅黑對比鮮明。趙庭祿注意到北牆居左的那春耕圖兩邊的對子,字體優雅灑脫,就認真地讀起來:機耕作業連軸轉,耲耙點種抱着幹。

    趙庭祿讀完樂出聲來,問正在說話的李寶發說:“誰寫的對子啊?”

    李寶發扭過臉道:“西頭李德仁寫的。哦,二胖子怕自己寫不好,就求他寫了。他們有親戚,李德仁是他表哥。”

    李寶發的囉裏囉嗦的話,像是爲二胖子開脫。趙庭祿忽地鼓腮,然後吐出氣兒,哈哈大笑。

    李寶發以爲自己說錯了話,愣眉愣眼地看着趙庭祿。等趙庭祿恢復常態後,他憋紅了臉問道:“庭祿,你樂啥呀?”

    趙庭祿指着那副對子說:“這對子絕了,虧他李德仁想得出。你看哪,機耕作業連軸轉倒是沒什麼問題,這耲耙點種抱着幹是不是有點那個。”

    聽趙庭祿這麼一提醒,李寶發等衆人恍然大悟。頃刻間,這偌大的屋子,便有了鬨堂的大笑,笑過之後李寶發不解的問:“耲耙這兩字我還真不認識,可這幹也不是這麼寫的呀,是不是錯了?”

    趙庭祿內心裏有了一點驕傲生成,他微微揚着臉說:“真筆字真筆字,那個抱寫得潦草,這是老李故意的。”

    李寶發似是明白了,點頭道:“我說呢,原來是這麼回事。初二那天我就問二胖這對子怎麼念,他也沒說,就打馬虎眼。”

    李寶發晃了晃腦袋,有一點無奈,有一點滑稽。

    嘻嘻哈哈的一陣笑聲過後,李寶發對大家說:“這明天就算正式上工了,不能總沒事兒扯皮兒。那個下午我和二胖合計合計,看看把後院草垛下的那一大堆雜碎清理清理,誰願意幹明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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