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五十五章 不看不看王八扯蛋
    梅春已有十幾天沒見着孫成文了,好像他現在是與自己毫無不相干的存在。若不是有父親母親時不時地提醒,她真的將他忘記了。

    現在,梅春在傍晚的霞光中走向趙庭祿家。

    五月之初的傍晚,清涼從對面撞進梅春的衣領裏,浸潤她的肌膚,撫慰她的肺腑。沿街的土牆沐浴在晚霞中,便有了許多別樣的韻致。

    梅春款款地走進院子裏後,梅芳從房門裏飛出來。她張開小手迎過來,被梅春一把抱住,嘴脣貼着梅芳的臉問:

    “梅芳,屬啥的?”

    梅芳回答說:“屬貓的。”

    梅春問:“貓喫啥?”

    梅芳答道:“喫耗子。”

    梅春再問:“耗子喫啥?”

    梅芳呵呵笑着說:“喫瓜子。”

    這樣的語言遊戲,梅春幾乎每次來時都要做。

    梅春抱着梅芳先去了東屋看了爺爺,然後上西屋。梅芳被放到炕上,蹦蹦跳跳地跑前跑後,碰到了正撅着屁股寫作業的趙守業。守業直起身子,一巴掌拍在她的肩上。梅芳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憋嘟”着嘴委屈的眼睛裏轉着淚花。張淑芬見狀,忙抱起梅芳哄道:

    “淨招我老姑娘,你個瘟死的玩意,揍他!”

    張淑芬虛擡了一下巴掌。就在那一瞬間,梅芳哇的一聲哭起來,眼淚嘩嘩地涌出。

    守業眨巴着眼睛,不無愧疚也不無得意。

    “你個二犢子,沒事打你小妹兒幹啥?唉呀,別哭了老姑娘,你看這眼淚跟金豆子似的。孩兒啊,別哭了,擦擦眼淚上車吧。”

    鬧鬧吵吵的一陣兒,守業咚咚地跑向東屋,連鞋都沒穿。

    “爸,我們班老師說公社要組織學習競賽。”守志剛剛看了書,現在仰頭兒和趙庭祿說話。

    趙庭祿哦了一聲,心不在焉地問:“有你呀?”

    守志滿目期待地看着趙庭祿,就好像他是老師似的:“不知道呢,老師說先選幾個補課,然後再選出三個參加競賽。要開六一了,今天譚老師告訴我們的。”

    從梅春開進來到現在,他們也沒提孫家,似乎他們在有意的迴避。

    梅春坐了一陣兒後回去了。她走時,已是星光滿天。

    守業跑到東屋後早早地睡了,他的睡相恬靜完全不同於白日裏的那副樣子。他半夜起來撒了一泡尿後又睡去,一直睡到太陽照屁股。他被叫醒後迷迷糊糊地穿衣穿襪,然後把枕頭向向炕裏一撇就坐在炕沿上低頭找鞋子。地上只有一雙鞋子,那是趙永貴的。守業喊:

    “媽,誰給我鞋拿走了?”

    張淑芬可隔門訓斥他說:“你穿鞋了嗎?還鞋哪裏去了,當你的狗蹄子是金元寶呢?”

    守志把鞋拿了過來。

    等全家坐到飯桌前,趙庭祿忽然想昨天晚上守志說的話,就問:

    “二,你班學習競賽沒有你呀?”

    守業一晃腦袋。趙庭祿點點頭,他料定二兒子沒有那個出息,就說:“我尋思你就上不去,成天貓叉狗旮旯兒地掏,比淘氣惹禍肯定能拿第一。”

    守業被奚落,很不服氣地迴應道:“我們班老師也沒說競賽這事呀。”

    他的言外之意是,事情還沒有確定,現在說啥都爲時尚早。

    趙庭祿呵呵地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撫摸守業的小腦袋瓜。守業誤以爲父親是在嘲笑自己,就撅起嘴哼了一聲。

    守業胡亂的扒了幾口飯後背起書包也不說話,風一樣的“蹽”出去。張淑珍笑道:“老二生氣了,嗔着你說他學習不好了。”

    趙守業的軍綠色書包打在屁股上,啪啪地響,但他沒在意,他只想着到學校後把玻璃球收進書包裏。昨天光顧着玩兒了,竟然把好幾個小溜溜落在了土桌椅的書格里,那裏還有兩個“花瓣兒”呢。

    守業到學校的班裏後,急忙鑽進自己的座位裏,低頭向書袼裏看,卻見那幾個玻璃球好好的在角落裏躺着,頓時心花怒放。他將玻璃球扒拉出來,捧在手裏,左看右看,喜歡得不得了。

    班上的大部分同學都到了。

    守業叉着腿擺弄他的溜溜時,一個小女生喊他道:“躲嘍!”

    守業擡頭一看,見是王亞娟,就隨口說道:“妥了過禮。”

    在說話時他把叉出的腳收回來,好她它過去。

    王亞娟沒有過去,進到她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盯着守業的後腦勺看:“啥妥了過禮呀?我跟誰過禮呀?我告老師去,你個牲口八道的玩兒意。”

    守業被她機關槍一樣的話弄得轉了向,他張了張嘴後突然笑了。王亞娟被守業嘻皮笑臉的舉止激怒了。她趨前一步,胸脯幾乎要觸到了守業的鼻尖兒:

    “你就是流氓、特務、漢奸、狗腿子,活該你你叫二掌包的,就得趕一輩子買車。那天我還讓你上我們家,白瞎那塊發糕了,都不如喂狗……”

    守業覺得耳朵嗡嗡地響,連同那眼睛好像也被這聲音逼迫着要鼓出來。他將身子向右側歪去,並堵住雙耳念道:

    “不聽不聽,王八唸經。不看不看,王八扯淡。不瞅不瞅,王八叉狗。”

    王亞娟伸出手向守業撓來,眼睛裏還閃着淚花。守業很怕,怕她撓到自己,還怕老師收拾,就跌跌撞撞地向外跑。王亞娟的聲音追了出來:

    “你跑我也告訴老師。”

    趙守業在外面遊蕩着,一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才進教室。

    教室裏,王亞娟正站着等老師。守業心裏想:壞菜了,這個針扎火燎的丫頭片子不肯善罷甘休了。他悄悄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裝模作樣沒事人似的翻出書本,然後端坐着。

    靳老師進來了,見王亞娟站在前面,就問:“你在這兒幹什麼?”

    王亞娟指着守業說:“你問他。”

    守業正襟危坐目不轉睛一副循規蹈矩的模樣。靳老師轉臉看守業問:

    “怎麼又是你?”

    守業板不住了,伸出手來搔着腦袋,左右晃着身子。

    “你給我出來!說,這是怎麼回事?”靳老師嚴厲的喝道。

    守業低着頭到前面。

    “王亞娟,你說怎麼回事?”靳老師問。

    “老師,我往裏走時,他腿礙事,我就說躲嘍,他說妥了就過禮,還罵我。”

    王亞娟陳述着事情的經過,但她將自己兇守業的過程迴避掉了。

    “老師,我沒罵。”守業急忙辯解。

    靳老師制止道:“你先別說,讓她說。”

    王亞娟繼續道:“他罵我不聽不聽王八唸經,不看不看王八扯淡,不瞅不瞅王八、王八……”

    守業突然接過道:“王八叉狗。”

    幾個男生先笑起來,然後是全班同學的鬨堂大笑。

    “趙守業!”靳老師大喝一聲。他的這一聲大喝後班上安靜下來,你說你這是不是罵人?

    守業轉了轉眼珠子不說話。

    靳老師批評了一通趙守業,把他放了回去,然後是強調紀律宣佈消息講課留課堂作業。守業稀裏糊塗地聽了一半後,覺得沒意思,就找出小刀,低頭削桌子裏用來蓬書格的向日葵杆兒。他削的很起勁兒,竟忘了寫老師留的作業。

    向日葵杆兒堅硬的黑外皮被削開了一個小口子,白色的輕軟的瓤子被他一點一點地用鉛筆刀挑了出來。

    “趙守業,你貓要弓脊的幹什麼呢?”老師高聲質問着。

    守業激靈一下住了手,裝模作樣地拿過鉛筆趴伏在桌子上。土桌子上糊的報紙髒得不成樣子,已失去了它本來的面目,有幾處已經破了,露出了下面泥土的質地。

    守業不會做題,就偷眼瞄着同桌一個字一個字地抄着,連錯誤的答案也不放過。

    中午的時候,守業一邊玩兒一邊走。到大隊前邊道南的王偉家房後時,他站住了。王家後園裏的那棵沙果樹花開得正盛,白色的葉片在清風中飄搖着,誘惑着守業走過去駐足觀看。他的眼睛裏彷彿出現了一簇簇的果子,妖妖嬈嬈令他饞涎欲滴。

    他看了有十幾分鍾才戀戀不捨地離開,向家裏走去。

    趙庭祿不在家,去生產隊了。

    張淑芬正咔咔地洗衣服,看見守業進屋就說:“有大餅子,還有蔥,自己整。”

    守業翻着碗架子剪撿出一個大餅子來,可是他沒有找到蔥,於是問:“在哪兒呢,蔥?”

    張淑芬用溼溼的手捋了一下頭髮,說道:“自己上園子薅去。”

    守業上了園子,扯了半截蔥拿在手裏。他並不在意蔥是否乾淨,只是用手擼了一下,然後左一口大餅子右一口蔥,一邊喫一邊向學校走去。

    趙庭祿晚上回來說他中午在倉庫裏喫的幹豆腐大蔥大醬,還有五香魚肉罐頭,都是很好的下酒菜,主食是餅乾。張淑芬奇怪他們怎麼跑到倉庫裏喫,就問他。趙庭祿回答說:

    “是小竈兒,哪兒能放明面兒上,供銷社買的打的買馬鞍的旗號,記在生產隊的賬上。”

    張淑芬聽後撇撇嘴。

    “再有兩天是星期天了,我去賣豬仔子,讓守志和守業也去。”趙庭祿說。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