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八十九章 洗衣捶被
    第二天早飯後,張淑芬早早的和趙守志趙守業拿着拆下的棉襖棉褲的罩面和木板木棒來到小廟大坑這兒,她要洗涮。

    夏日的幾場大雨過後,本來就積存了許多雨水的小廟大坑,便更加恣肆汪洋,儼然成了一個小湖泊。從七八天前開始,這裏便熱鬧起來,隨着棒槌的起落,噹噹的砸背面捶衣物的聲響就不絕於耳連成一片。高低錯落緩急有律的捶擊聲在空中傳播着,越過房脊掠過樹梢與天際的那幾抹白雲相交融,彷彿那盛夏之夢夢也被震落了,凝成清晨裏那顆顆晶瑩的露珠。

    張淑芬搬着木板由北向南找尋着,想找一處最佳的地方。在打了幾聲招呼之後,張淑芬到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的身邊。那女人回首一笑道:

    “淑芬呢,上這兒,我正好洗完了。”

    她說罷,又用力捶了幾下被子,然後將棒槌放到一邊說:“腰都快折了,真累。”

    張淑芬笑道:“你洗的多,看看都一大滿盆了。就是恨活計,一回洗點,多洗幾回不就有了嗎?”

    那女人看了看張淑芬帶來的一堆衣物也笑道:“你不也是恨活計嗎?看看都成小三了。”

    待那女人將木板從水裏抽出後,張淑芬對趙守志和趙守業說:“去幫大娘拿板兒拿衣裳。”

    那女人並未推辭,讓他們相幫着向南走去。

    水邊看起來還算清亮,能看得見水下木板壓過的光滑的斜坡。張淑芬將寬約一尺長約一米半的木板搭在水裏,然後坐在木板的這端試了試,有點硌屁股,於是她扯過未洗的一件襖罩墊上。

    待洗的衣物就堆在身後,肥皂放在腿彎的外側。張淑芬將一片兒棉褲罩甩到水裏,來回蕩了幾下後再收攏回來疊在木板上,一切的準備都已就緒,接下來就是用手中的木棒去捶打。

    梆梆梆……隨着張淑芬手臂的起落,這水邊又添了一抹有韻致的聲音。

    手攥住衣物的一角翻動再打肥皂,再捶打,如此往復,十來分鐘後,張淑芬將棉褲的罩面兒展開仔細觀察着。她確信這件棉褲罩面兒洗得乾淨了就捏住它的一角,在水裏涮了幾下,然後拿出來擰去水分放在臉盆裏。她直起腰,用溼漉漉的手背抹了一下額頭。

    像是有約定一樣,棒錘的敲擊聲稀落下來,說笑的快樂充盈在盪漾在水面上。

    “我看看,唉呀媽呀,這小‘涸落’一個套一個,這得扯多少蛋呢?”北側的李三丫指着王玉秋手裏正欲砸洗的褥面兒說。

    緊接着是一陣放肆的大笑,王玉秋待她們笑過之後反詰道:

    “天天扯,要不能有這麼多小‘涸落’嗎?你晚上挺老實的,褥子上乾乾淨淨的啥也沒有,那你家小華小國從哪來的?”

    李三丫說:“從糞堆裏刨出來的。”

    張淑芬有滋有味地聽她們胡說八道,不禁會心地牽了一下嘴角,她想起趙守志在五六歲的時候拿二齒子在糞堆裏刨糞的情形。不但是張淑芬,幾乎所有的婦女們都會告訴孩子們,小孩是從糞堆裏刨出來的,所以趙守志纔想起去糞堆裏刨。

    停歇下了那麼幾分鐘後,棒槌敲擊木板的聲響又緊密起來,張淑芬也緊着去洗第二件。

    大約九點後的太陽有十足的熱力,空氣裏瀰漫着水氣,所以感覺起來就像浸在蒸籠裏一樣。張淑芬將腳浸泡在水裏,讓那潤澤清爽透過小腿傳導過來。

    “太陽出來像盆火,照照你來照照我。太陽出來像火球,照照屁股照照牛兒……”

    張淑芬聞得這一句小孩子洗澡時常唸的順口溜,突然想起守志和守業好半天沒回來啦,就擡眼向大坑南邊兒張望,恍然見趙守業正蹦跳着,不免心急起來,她尖着嗓子喊道:

    “守志、守業——”

    沒有迴應,也聽不見他們的應答。張淑芬生氣地隨手撂下棒槌,站起身向大坑的南岸繞去。

    那兩棵大榆樹正茂盛蔥鬱,繁密的小葉片層層疊疊遮蔽了太陽的光,沒有一點空隙。裸露的根向四面八方伸展着,有不可阻遏的氣勢。

    還沒等張淑芬繞過大榆樹下,趙守志和趙守業已經顛兒顛兒地跑過來。待他倆走近後,張淑芬虎着臉問道:

    “是不是想洗澡?大坑裏全是玻璃碴子,不怕扎爛腳巴丫子就洗去。”

    趙守志不說話,眼睛看着張淑芬。張淑芬半笑不笑地說道:“冤枉你了是不是?”

    趙守業忽然答話:“我沒說洗呀,就是看熱鬧。老師不讓洗,老師在肚子皮上卡戳,一洗就掉了,老師撓胳膊出白印兒就洗澡了。”

    趙守業說出的話語句不通順,但意思是明白了。張淑芬語氣緩和了,說道:“去回家,告訴你爸十一點來接我。”

    趙守志剛邁步,張淑芬又叫住他道:“告訴你爸,多挑水好投衣服。”

    趙守志在轉身時,趙守業已跑出了很遠。

    張淑芬再次坐下時,卻發現自己的棒槌已飄離了岸邊,在三米處的水邊上晃盪着。她試探着站起來向下走,想把它夠回,可她的身子一側歪險些摔倒。她害怕地對北側的李三丫說:

    “唉呀,棒子漂走了,可咋整?”

    李三丫心閒氣定,衝着在水裏洗澡的喊:“狗剩子,把棒子給三姨撈上來。”

    只一會兒功夫,那個被稱爲狗剩子的十二三歲的男孩子撲通撲通地刨過來,抓起棒子直起身。張淑芬看過去,見水已沒過他的腰,若自己下去得淹個半死。

    男孩子必是粗枝大葉的傢伙,他只顧掐着棒子向水邊走來,不承想沒穿褲衩的身子赫赫然地暴露出來,不免尷尬地把棒子撇過來而後急轉身向山深水裏逃去。李三丫和張淑芬的一陣暢快的笑聲,也被他揹負着融合在水面上。

    趙庭祿領着兩個兒子雄赳赳氣昂昂如接受檢閱一樣站在張淑芬身後時,最後的一件衣物正被她反覆地捶打着。

    洗完衣物的張淑芬很驕傲地讓趙庭祿拿溼重的衣物,讓守志和守業擡木板,她自己只拎着棒子。此起彼伏的捶打聲中,她覺得很幸福。

    張淑芬第三天又去了大坑那洗衣物,洗完之後正是中午,其時太陽在頭頂上毒辣辣地烤着。這次趙庭祿沒有來幫他,他上隊裏了。正是麥忙的時節,割、拉、打,再將新鮮的麥子收儲入庫,趙庭祿總是忙得脫不了身。脫粒之後的“麥花溜”和“麥餘子”都被分到了各家各戶以作抹牆之用。趙庭祿在用手扶拖拉機向隊上的各戶分發時長了心眼,特地多給自己留了一些,也給李玉潔多留了一些。他的行爲贏得了李玉潔一片感激之心,她說不在乎那點東西,而在乎那份情誼。那份情誼是什麼?李玉潔沒說,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張淑芬將洗好的棉襖棉褲的罩面捋順縫補之後整齊地疊放在一起,再在上面壓上裝針線的紙笸籮,以便讓它們平整規矩。之後她就開始拆被洗被。在大坑那砸洗背面時,她恰好遇見了也在那洗被褥的李玉潔。李玉潔向張淑芬訴說她持家的艱辛,訴說她家年年都欠生產隊錢,三角債摞了又摞,訴說她家陳糧已近告罄新糧又沒下來,只好挖土豆子做貼補。張淑芬同情地對她說,以後有什麼爲難的事,就找她,前後院住着,不能眼瞅着不是?拆炕抹牆什麼的儘管知會,別抹不開。

    張淑芬注意地觀察了李玉潔的褥面兒,好像沒有那種穢物幹掉後留下的污漬,那就是說他們沒那事兒啦?或者是他們共用的褥面兒被丟下了?張淑芬爲李玉潔可惜,年紀輕輕的那麼好的東西幹閒着,可是白瞎了。她在想時,止不住上下打量李玉潔,那眼波都快透到她肉裏去了。之後她哈哈地大笑,笑得李玉潔一愣一愣的。

    洗過後的背面褥面兒,經過趙庭祿和張淑芬順疊再各執一端拉抻,然後再將稀薄的水融土豆粉塗抹上,就完成了全部的漿洗程序,接下來便是鋪棉花套貼補透露的地方,最後是行鍼走線裁剪縫綴。重做過的被褥透着肥皂的香氣,彷彿張淑芬的體香也由她的雙手傳導到被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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