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彌散在空中,房舍、土牆、道路、用秫秸夾成的柵欄都被渲染成橘紅色,神祕而又祥和。
趙庭祿在院子裏裹緊了上衣,用腳捻着小蛐蛐。他討厭這些聒噪的小東西,它們總是不知疲倦地在隱祕的角落裏鳴叫,吵人連覺都睡不安生。
“老哥,幹什麼呢?”趙庭祿猛然聽見一個甜潤的聲音響起,心頭一跳,擡頭看去,見是李玉潔悄然進來,就在眼睛裏拉出一抹笑意道:
“看蛐蛐玩兒呢。”
他撒了一個小謊,沒說自己弄死蛐蛐的事。
李玉潔莞爾一笑,又問道:“我老嫂呢?”
趙庭祿直挺起身子,說:“在西屋裏呢。”
李玉潔進屋,趙庭祿佯裝在院子裏看着風景,耳朵卻留意屋子裏兩個女人的談話聲。
“乾的活都嚴絲合縫闆闆整整的。”李玉潔的聲音傳出來。
“哪啊,你看這兒,都損線了,禿嚕反帳的看着就鬧心。”
趙庭祿知道張淑芬是在說那件剛剛補過的自己的那條褲子。
兩個女人越說越親近,聲音也小了許多,但趙庭祿還能聽得見:“張二胖子給三香子兩棒子豆油,他們那個啦……”
“兩棒子豆油就給換下了,真賤!”
趙庭祿暗罵自己嚼舌根的媳婦,逮什麼說什麼。
張二胖子拿豆油討三香子喜歡的事是張維明告訴他的。上些日子這兩個隊上的會計和保管員鬧彆扭,就是因爲張二胖管張維明要豆油的次數多了,張維明怕事情敗露被李寶發責罵。張二胖子也是色膽包天色迷心竅,竟不避諱張維明當他是不出氣的棒槌。
李玉潔大概收斂了自己的言語神情,所以趙庭祿只聽他她“嗯吶,是嗎?還有那事?”的迴應。
過了一陣兒,張淑芬的聲音又響亮起來:“我這些日子不使這個錐子,你先拿去吧。你的八成是太細了,我原先那個錐碴子打了,白瞎死了。那個錐子好使還透亮的,一點兒都不滯難。”
“老嫂,我來有點兒事,嗯,明天想……”李玉潔說話有點兒遲疑,“想讓老哥幫忙把牆抹上,我還找了我大姑姐家的四生子。”
張淑芬聽罷馬上喊起來:“趙庭祿,屋來。”
趙庭祿忙進屋故做什麼也不知道似的,問張淑芬:“啥事啊?”
張淑芬問道:“明天是不是沒什麼事?要沒什麼事就幫玉潔抹牆。那誰,四生和你一起幹,不是你一個人。”
這已不是商量,而是下達指令了。趙庭祿摸着腦袋想了一下說:“沒事吧?沒啥事兒。”
接下來李玉潔千恩萬謝地說了一大堆好話,說得張淑芬驕傲而且自豪起來。趙庭祿沒有參與進去,他到東屋拿了收音機旋開,胡亂地收聽。
磨磨蹭蹭的趙庭祿在第二天早早地被張淑芬催促去了李玉潔家,他故意磨蹭的用意很簡單:讓張淑芬看不透內心的隱祕的情感。張淑芬確也是沒看出端倪,神情裏是無限的信任,還有對李玉潔的無限同情。
四生子先於趙庭祿了到李玉潔那裏。
魏景中的大姐共育有四兒一女。老大老二都已結婚了,分家另過;老三和老四尚未成家。按照金銀滿庫的順序,這四個分別叫王兆金,王兆銀,王兆滿,王兆庫。這王家的老大在出生時爲討吉利給他取了個乳名叫大生子,所以餘下的幾個便順次爲二生子三生子四生子。這生子的名字響亮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含義,他們的學名反倒很少被人叫起。
趙庭祿多看了幾眼四生子,本也是有那麼一點兒好奇,卻將他看得扭捏起來。李玉潔道:
“老哥,這麼早就來啦。”
這麼一句平常的禮節性的話,讓趙庭祿稍覺不自在。他尋思了一會兒,找出話來應道:
“早幹活涼快,再說這大面子牆也費工夫,不抓緊怕得貪黑。”
魏景中“嘿嘍嘿嘍”地拉一會“風匣”道:
“我這體格啊,可咋整,不是麻煩這個就是麻煩那個,都求到到的了。”他的臉上是無奈與懊惱的表情。
只坐了一小會兒,趙庭祿就領着四生子到外面操起了工具。
太陽躍到房頂的上面去了,播灑下光熱。
將卸在後面道邊的黃土一鍬一鍬的,儘可能揚到房子近前,再均勻地撒上“麥花溜兒”後,趙庭祿動手把它從中間掏開,向四外擴展成一個碗狀的凹坑。鬆散的黃土和略顯白色的“麥花溜”摻雜着,麥香和土香便融進這八月下旬的空氣中。這抹牆的先期工作只完成了一部分,還要挑水和泥。
當趙庭祿和四生子各自擔着擔子,把一桶桶水從井裏挑來,倒進土堆中間的凹坑後,趙庭祿說:
“滿了,浮溜浮溜的了,這兩桶水先擱這擱着。泥幹了不行,滯泥板兒,拉不動板兒就抹不平,你老舅媽得罵咱們。稀了不行,一撮都拉拉湯,你老舅媽該罵咱們懶漢和稀泥了。先悶着,等悶透了,咱們這一叨,誒,坐一會……”
趙庭祿完全說是順嘴胡咧咧,可四生子卻聽得認真,不住地點頭表示趙庭祿的話很對。四生子健碩的身子和方正的面龐忽然讓趙庭祿覺得他有幾分可愛,是那種憨厚的不懂心機的可愛。於是他逗笑道:
“四,老叔給你介紹對象啊?”
四生子擡眼看了一下趙庭祿後,馬上將目光移開。趙庭祿樂不可支,盯着他看。憨憨的四生子憋了半天才說:“
“老叔淨逗我,我三哥還沒結婚呢。”
哈哈哈,趙庭祿開懷大笑起來。
笑夠了的趙庭祿馬上變得嚴肅了,一本正經地對四生子說:“四,我給你破悶兒,可有意思了。嗯,啥玩意越‘咔哧’越粗,啥玩意管賣(邁)不招呼?”
四生子對於這類謎語早已爛熟於心,所以脫口而出道:“挖窖,門檻子。”
趙庭祿表揚道:“行啊,挺聰明,來,老叔再給你出幾個。“
受到了誇讚的四生子高興地抿嘴樂起來,他危襟正坐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趙庭祿連說了幾個謎語後,他的心思跑偏了,說道:
“摸摸你的,摸摸我的,掰開你的,插進我的。”
他說完,擡眼看四生子,見四生子一臉疑惑地望着自己,就得意起來。他稍作停頓,然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