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一三八章 日子真快
    正月十五一過,年的味道已非常的淡薄,紅的綠的春聯福字雖然還沒有完全地被扯去,卻是噗啦噗啦地顯出幾許落敗。年總是要過完的,日子卻總也過不完,一日復一日,週而復始。

    三月中旬,趙梅賢和王三孩子過了禮訂了婚。在過禮前三天,趙庭祿開着那輛已顯得幾分頗破舊的手扶拖拉機拉着趙梅賢他們去城裏。在車子啓動前,趙庭祿道:

    “三孩子,把着點兒。梅賢靠前坐,道上顛簸。”

    這話說得正經,卻聽得三孩子傻傻地一笑。

    趙庭祿半引領半看護地和這兩個新結親的青年男女,買了東西照了相又吃了飯後就駕着他那輛手扶拖拉機突突的往北趕。他在回來之前特地去了新華書店看了一眼,想找一本東北大鼓的唱本。

    趙庭富以一個準岳父的身份在趙梅賢買完東西的第三天備酒菜請了趙家的哥幾個和媒婆子大廣播。雖然他的剛滿十個月的小兒子纔會坐着,但絕不妨礙他對小寶貝的疼愛。在喫飯時,他不忘把小傢伙抱在懷裏,並不時蘸一點菜汁送到他嘴邊。這個最小的趙家的守字輩男兒在若干年以後將是輩分最大的人。

    趙庭祿在二哥那兒喝了點兒酒。一元二毛七分錢一斤打來的酒用小酒壺燙熱之後喝起來也別有味道。趙庭富依着那句“喝涼酒使髒錢早晚是病”的古訓,每次都把酒溫過才喝。趙庭富生性謹慎過日子仔細少與人交往,這與趙庭祿的性格有很大差別,所以張淑芬有時逗趙庭祿說:

    “你二哥就是過悶頭日子,蔫吧的不顯山不露水。哪像你,貓戴帽子是朋友狗戴帽子也是朋友,不是一個爹的吧?”

    當她說此類話時,趙庭祿並不生氣,只是笑笑道:“你去問我爸,他能告訴你。”

    張淑芬的性格中有好嘻笑的成分,很多時候她都用一種少許的不嚴肅看待所發生的事。比如魏景中死後的第三天,她說,打這以後,李玉潔就沒有人叉了。趙庭祿,再不你去堵那個窟窿眼子?

    趙庭祿喜滋滋地從二哥家回來後被張淑芬給損了一通,因爲他的屁股上沾了好些顆飯粒子,現在看上去“嘎巴扯曳”的。自恃喝了點兒酒,正所謂酒壯熊人膽,這趙庭祿滿不在乎地開口道:

    “嘎巴扯曳的怕啥,你洗唄,我說你不就是洗衣服做飯的嗎?”

    這玩笑的話讓張淑芬當了真,她罵道:“滾你個王八犢子吧,那嘎達寫着我非得給你洗涮做飯了?嫁漢嫁漢穿衣喫飯,這些年我穿好的喫好的了嗎?還舔個叉臉說呢,我應該應份的?給你生兒育女,跟老母豬下崽子似的,一窩接一窩,罪沒少遭,好沒落下。那雞蛋還得查着喫,見着葷腥嗎?你當老爺們多省事兒,傢伙事兒一插一拔就擎等着當爹,我腆着大肚子還得伺候老的小的,餵豬打狗攆雞轟鴨哪哪落不下……”

    趙庭祿歪着鼻子吵也不是打也不是,聽着還憋氣,就起身上外邊順手抄起水桶和扁擔,晃悠悠地向大門外走去。張淑芬擡頭看一眼,抿嘴樂了。

    趙庭祿只想做一件事情,並不只爲擔水。他到井沿上剛把水桶放好,見馮萬才由西邊過來,就打招呼道:

    “萬才幹啥去?”

    馮萬纔回應了一句:“老叔,我大叔昨天又作了,架着洋炮往大馬勺那比劃,連竄帶跳噠。”

    “哦?我還以爲這些天消停了呢,沒成想又犯病了。”趙庭祿說。

    馮萬才向趙庭祿通告了這條消息後就向東去了。趙庭祿站在井沿上想了一會兒後搖起轆轤把,一圈兒一圈兒,轆轤把吱吱嘎嘎地響起,那柳灌被提了上來。趙庭祿右手扶把左手扯過柳罐,然後將水折倒進水桶裏。他慢悠悠的放轆轤把時,腦子裏還想着大哥,回映的大哥架洋炮的滑稽畫面。他只顧想事情,卻未曾看見李玉潔已近到身後。

    李玉潔今天外面套了淺綠色的上衣,很鮮潤很溫暖,襯着嬌俏的臉型,彷彿六月裏初綻的花。

    “趙庭祿——”李玉潔的聲音聽起來柔和輕軟,有着不可抗拒不可違拗的親和力。

    趙庭祿急忙回頭,見李玉潔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立刻心慌意亂起來。他迴應道:

    “你挑水呀?”

    李玉潔咯咯笑道:“擡水,和彥峯。”

    趙庭祿似乎恍然大悟地點頭,看了看魏彥峯然後說:

    “我說呢。”他騷騷頭,又眨了幾下眼睛。

    趙庭祿搖上轆轤後伸手夠柳罐時,李玉潔說:“去年冬天我也這樣夠柳罐時,腳一跐一下子摔了,差一點兒攮到井裏。那傢伙的給我嚇的,差不點沒哭嘍。”

    李玉潔說的未必誇張,憑想象那場面有多兇險。趙庭祿吸了一口氣,看了李玉潔好幾眼。

    “那陣兒學生還沒放假呢。後來、後來就是四生子給挑水了。”李玉潔提四生子時身子一哆嗦,“他挑水可有章程了,呼呼的一會兒就把缸幹滿了。”

    李玉潔說得自然輕鬆,可趙庭祿聽後卻有一股怪怪的味道由心底涌出。他好像覺得李玉潔在自己的面前炫耀,還有一種自得的意思。但旋即他又否定自己的判斷,說:

    “四生子年輕有力氣。”

    他說這話是已把柳罐順到井裏,之後再提上來。

    將李玉潔的那隻水桶倒滿水後,趙庭祿正欲挑起擔子向回走,李玉潔對他說:“四生子上活去了,後天回來。”

    趙庭祿稍偏轉頭看了李玉潔一會後,挑着水忽閃忽閃地家裏去。

    趙庭祿回到家裏,將其中的一桶水倒進缸裏後到西屋,對收拾着炕上碎布條的張淑芬說:

    “晌午歪了,該做飯了。”

    張淑芬微微一笑:“你打兩個土豆。”

    趙庭祿翻着眼根子說:“你不是嫌我削的皮厚嗎?”

    趙庭祿很明白李玉潔話裏的含義:四生子不在家,那就是晚上有空當可以做最好的事。

    三年前,四生子才十七歲時,他就師從陸家店子的老豁嘴子學習吹嗩吶,現在已師滿出徒,正式作爲鼓樂班子的一員。婚喪嫁娶的場面缺不了鼓樂班子來渲染氣氛,百十年來的風俗又被拾起,一切又都做了一次輪迴。

    四生子住進李玉潔家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但日久天長,便讓人習以爲常見怪不怪啦。他的做藝人的收入也理所當然進了李玉潔的包中。四生子孔武健壯而且模樣出落得不錯,雖然看起來憨憨的不那麼靈通,但終究敵得過上生產隊務工的社員。有傳言說四生子他媽背地裏總要謾罵李玉潔,咒她最好嘎嘣下瘟死,省得再禍害人。

    趙庭祿最終也沒有去李玉潔那兒和她好上那麼一回,不是他不想而是趙梅紅在剛喫過飯就找趙庭祿,說趙庭祿財又犯病了,背對着桌子喫飯不說,還把用過的碗摔在地下而且破口大罵進而嗚嗚淘淘地哭,沒完沒了。趙庭祿問梅紅:

    “架洋泡沒?”

    趙梅紅說沒有。

    趙庭祿怕自己一時鎮唬不住大哥,就喊上了趙庭喜一同去趙庭財那裏。他們連嚇唬帶忽悠總算讓大哥表態說以後再也不作不鬧後,纔打道回府。晚上九點多鐘走到自家大門前時,他特意仔細地向李玉潔的院裏張望,見那裏漆黑的一片,沒有一點亮光,就猶豫了幾秒鐘,然後嗵嗵地進了自家的院子。

    趙庭祿沒有越雷池一步不是他有多高尚,而是因爲天太晚了,又有三哥在身邊。不過仔細琢磨起來,趙庭祿還是有點怕,怕東窗事發後無法收場;也怕事情太唐突,被李玉潔罵他流氓混蛋或者是撓他個滿臉蘿蔔絲,因爲今非昔比,李玉潔已有男人了。

    第二天晚上四生子回來了。看見他的身影,趙庭祿再也不敢有非份的想法。趙庭祿不知道的是四生子早早起來後走了,不知他爲何匆匆回來又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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