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一八四章 送豆油
    張淑芬胸間的重物被移開了,心境豁然開朗。這兩天她不斷地問相似的問題:西嶺中學和東嶺中學哪個好?西嶺中學宿舍也是大通鋪嗎?你看見老師了嗎?現在她又在問。

    趙庭祿以他特有的耐心給她描摹那樣的一幅畫面後,忽然說:“都說守志不願意去東嶺,擱我也不願意去。太遠了,要過六七個村子啊。西嶺多好,一出溜就到了,還有亞蘭她們也在那邊。”

    張淑芬附和道:“嗯哪,是啊,這下可好了。”

    她眨着眼睛,看着前面李玉潔拎着泔水桶從她家的院兒裏拐出來,不禁感喟道:

    “李玉潔呀,來來回回的走了小六十里地,連咱們家一口水都沒喝,咱們再不聲不哈的,那也忒不叫玩意了。”

    趙庭祿歪着腦袋看張淑芬,好像不認識一樣,幾秒鐘後才說:“你的意思是拿點兒東西看看人家?”

    張淑芬道:“是呀,咱不能落過程,讓人家背地裏講究,我尋思給她們拿點啥。”

    張淑芬現在很認真地同趙庭祿商議拿什麼去東西答謝李玉潔了。但實在是沒什麼好拿的,所以討論雖然努力卻也沒什麼結果。

    趙庭祿討論的興致少了許多,他倦怠地下到地上到東屋轉了轉後又坐回到炕上說:“這一會又十點半了,梅英他她們又該午休回來喫飯了。”

    張淑芬好像得到了啓發,馬上道:“哎,去年冬天時,劉三悶讓你送豆油,然後給你一桶,那咱們就把這個給李玉潔送去。”

    這個提議很好,趙庭祿由心底往外地贊同,但他表面上做了一些沉吟道:

    “那桶油你都沒捨得喫。”

    張淑芬果斷地說:“就這麼定了,你馬上把那桶豆油送去。”

    有了張淑芬這句明確的指令,趙庭祿不再作猶豫。他從碗櫥裏拎出那桶豆油,說道:

    “這個桶還挺好的,白淨的新鮮的。”

    張淑芬白了他一眼說:“油都給人家了,那‘邦殼’還要他幹啥?”

    趙庭祿出門口沒有走五步又折轉回來,道:“四生子沒在家,我看見他早晨揹着喇叭杆子上活去了,還是你去吧。”

    張淑芬的臉上迅迅速閃過一絲不安的神情,但馬上又笑逐顏開道:“去吧,他留你就在那兒住下,那玩意使也使不壞。再說我去送,人家還不得說我小肚雞腸,恐怕老爺們讓人佔了似的。”

    趙庭祿面無表情地出去了。

    李玉潔正在將作爲枕巾的一塊長方形灰布繃在枕面上,聽見門聲響起,就停下手中的針線,將身子向炕邊挪去。她的屁股剛搭上炕沿,趙庭祿已經進到屋裏。李玉潔慌亂地用手將頭髮捋了捋,又正正衣襟,好一會兒才說:

    “你、趙庭祿,來了?”

    她的沒穿襪子的腳不自然地勾動,腳趾彎曲又伸直。

    “嗯,我給你拎了桶豆油,張淑芬讓來的。”

    他特意強調是張淑芬讓來的,不過是想打消她的疑慮,但李玉潔卻理解成另外的意思:“她不讓來你就不來了?”

    趙庭祿趕緊解釋道:“不是不是,她不讓來我也來。”

    一陣暢快的笑聲響起,李玉潔的臉上飛起了一片紅霞。

    沉默着對視了一會兒後,李玉潔抽了一下鼻子說:“拿東西來感謝我?我可不是爲這桶油纔去東嶺的。趙庭祿,那天我一去一回走了五六十里地,又餓又渴又累,可我不在乎,一尋思守志又能上學,我心裏就甜。你懂嗎?”

    趙庭祿忙不迭地點頭回答:“懂懂懂,你的心思我懂。”

    李玉潔的臉上如火烤過一樣,她輕輕地問:“我啥心思?”

    趙庭祿想找出最合適的一句話來表達,但此時他的腦子裏像粥一樣粘稠得轉不開。李玉潔咯咯地笑後低聲道:

    “回家吧,張淑芬正看着你哪,可不能讓她百爪撓心。”

    趙庭祿的目光在李玉潔的臉上停佇了片刻後猛地轉身到外屋地,當他正推房門時,李玉潔叫道:

    “趙庭祿——”

    趙庭祿收住手腳,回過身來,面對着一尺外的李玉潔。李玉潔靈動的眼睛裏有水樣的光澤,嬌俏的臉上腮肉微微地顫動。她伸出手一邊繫着趙庭祿棉衣最上邊的扣子,一邊說:

    “扣繫上點兒好,這樣才顯得乾淨利索。”

    她的微曲的手指關節輕輕在趙庭祿的脖子上觸動,滑潤酥軟。

    張淑芬正倚在窗臺上向前眺望,見趙庭祿從李玉潔家的庭院出來,忙跳下炕,穿上鞋奔到北牆下的櫃子前掀開櫃蓋,悉悉索索地翻找着。等趙庭祿進屋時,櫃蓋上已擺了六七個大大小小的包裹。趙庭祿見張淑芬翻箱倒櫃就問:

    “幹啥呢,整的跟山似的。”

    “啊,我想早點‘噗嗔’的打袼褙。這老老小小的得鞋穿了,兩雙鞋打發不住。給守志做一雙好的,我大兒子上新學校了嘛。”張淑芬像是很無奈地說。

    趙庭祿湊過去,嗅着樟腦丸的清香道:“那個布包不在那格里嗎?老多了,布條子布角子大塊小塊的。”

    張淑芬猛然醒悟道:“可不是咋的,我忘了。哎,怎麼這麼快就完事兒了?”

    趙庭祿皺了皺眉,不滿地反問道:“啥叫完事?我和她沒什麼事,怎麼還完不完的!”

    趙庭祿現在並不是做樣子,而是真的生氣。

    “我沒說你和她幹那個,我是說你豆油送完了?”張淑芬辯解道。

    趙庭祿這次沒有遷就她,嚴肅而且痛快地說:“別一天三七噶噠話磕打我,當我傻子呢?我告訴你張淑芬,是那樣的你看也看不住,不是那樣的也不用看着。閒的?”

    他說完忽地轉身推門出去。

    趙庭祿要到李久發那裏,告訴他可以去大隊當打更兼做通訊員。既然二月二那天答應過他,那就必須去辦,至於成與不成是另外一回事。送完趙守志的下午他就找到了李寶發,結果是順風是順水,大功告成。大馬靴有病了,不能再值守大隊部跑腿送信。

    李久發以他獨有的黏黏糊糊的熱情留趙庭祿喫飯喝酒,以表示他的謝意。酒是供銷社的散裝白酒,菜是土豆絲炒雞蛋和酸菜熬粉條。趙庭祿沒有喝多少,倒是李久發開了齋過了節一樣喝了大半。待他們兩個下桌後,那幾個早就饞得直咽口水的小蛋子狼一樣跳上炕,風捲殘雲一般將兩個菜摟得精光,連一點兒湯汁都沒給李永久發的媳婦兒留下。趙庭祿過意不去就說:

    “咱倆喫小鍋,他們幹瞅着,這好像不是人乾的事。”

    酒足飯飽的趙庭祿和李久發說說笑笑地到了劉大爬犁家,爲的是在那兒你能撩一會天扯一會淡。劉大爬犁的癟嘟嘴的老婆說:

    “庭祿有五六天沒來了,今天趁天還早,你唱一段兒。唱吧,我家房子要賣了,以後再想聽你唱就得特意回來。”

    她說得有點傷感,於是趙庭祿說:“現在都聽收音機了,誰還聽大鼓書?哎,不對呀,你也不是投蘇修去,那咋還聽不着了呢?”

    她說她家房子要賣,然後搬到田林子去,那裏喫大米隨便,因爲種水稻。

    趙庭祿只喝成微醺的狀態,這也是他沒有拒絕劉大爬犁媳婦的原因。人聚了七八個後,他便唱了一段《薛剛反唐》。

    趙庭祿的清亮的聲音,在三月的黃昏裏向外遞送盪漾,再與漸濃的夜色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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