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一九五章 好是好,就是困
    一場春雨過後,樹葉初綻,一片鮮綠就如春夢一樣蔓延開來。

    早晨,趙梅波由自家向西走,在趙庭祿大門前略作猶豫,便向裏走去。趙庭祿正手握一把鉗子吭哧吭哧地擰着後腳門上綁縛的鐵絲,見侄女走過來,就問了一句有用的廢話:

    “上班啊?”

    趙梅波水靈靈的眼睛含着笑意,她用手將一綹頭髮順到耳後說:“老叔,你還沒上隊裏呢?”

    趙庭祿直起腰,說:“這就去。”

    偌大的菜園整潔利落,再多些時便會生機勃勃了。

    趙梅波沒有和趙庭祿一同出來,她先行到後邊的空場上略微思考了一下後,就向學校走去。大榆樹的樹冠投射巨大的陰影,便有了斑斑駁駁的神祕。

    很奇怪,今天又和那個高平相遇在路上。高平很是禮貌地叫了聲趙老師後,就低着頭從身邊走過去。趙梅波從他躲閃的目光中,好像感覺到了他內心裏特別的情感,是什麼,她不敢確定。這個和趙守這一般大的男孩在他她的面前有點兒羞怯,有點掩飾後的期盼。

    趙梅波不斷地對迴應着學生的問候,到了學校的大門口。

    趙老師,趙梅波——後面一個女聲在叫她。趙梅波憑聲音聽出是韓鳳玲。她停下腳步迴轉身,等着急匆匆趕來的韓鳳玲。

    “哎呀媽呀,你尋思啥呢?幹招呼你也不回頭。”她微微喘息着說。

    趙梅波一臉無辜地說:“我沒尋思誰呀。”

    韓鳳玲以特有的爽快調侃道:“我沒說你想誰,我問你想啥事呢,哈哈哈……”

    學校的空曠的操場因爲沒有圍牆而顯得更加空曠,不斷地有學生跳過被當作圍牆的土溝,奔向自己的班裏。

    “趙梅波。”韓鳳玲叫她的同時環視左右,像有什麼祕密的話要說,“哎,昨天你不是早走一會兒嗎,他那三角眼睛擠咕眨咕的,完後還在東邊操場和校長‘蠷蠷’的說不上打啥小報告。”

    趙梅波眉頭一皺,這些事委實不知道。她的腦子飛快轉了一圈後,又有了新的疑問,她是擠咕眨咕自己嗎?在校長的前面打自己的小報告嗎?

    韓鳳玲沒指明他是誰,趙梅波也沒有說他是誰,彼此都心照不宣。

    趙梅波知道韓鳳玲和劉玉民多有不睦,彼此看不順眼。也因爲這樣,她儘量地保持和他們等距離。想法雖然好,但施行起來卻有點難。很多時候她都以緘默來維持關係的平衡,免得讓他們理解爲有所偏向。

    前年臨近暑假學校要評公社勞模時,劉玉民和韓鳳玲彼此毫不相讓,一定要爭得那份榮譽。那時韓鳳玲已參加工作三年有餘,相較於劉玉民來說,她是老教師了。但這不會成爲劉玉民謙讓的理由,韓鳳玲也不因此遷就他。彼此開列出對方的種種缺點,足足有八九條之多,加在韓鳳玲身上的除了工作上的不足外,還有:她勾引王大魔,擾亂學校正常的教學秩序。此事有信爲證,並非捕風捉影。劉玉民拿出被韓鳳玲扔棄的尚未起封的信件時,韓鳳玲臉都白了。她自知在與劉玉民的爭執中落於下風,便不再和他糾纏。

    隔閡可以移除,但若真在心中種下不信任對立甚至仇視的種子,怕不是好事,只要有適合的條件,便會生根發芽。

    王大魔追求韓鳳玲當然是自不量力自作多情,用一句歇後語來形容是:癩蛤蟆想喫天鵝肉——癡心妄想。韓鳳玲絕對反感王大魔,討厭王大魔,因爲——

    王大魔自稱上至縣長,下至公社革委會主任沒有不認識的,各局各企事業單位的大門檻也幾乎被他踏破了,出入如履平地。熟悉他的人多對他的言辭哈哈一笑,當面恭維背後多給他定下吹牛叉的定義。由大前年的五月份開始,他不斷散佈與韓鳳玲談戀愛的消息並不時到學校,想方設法去接近她,甚至產生肢體上的接觸,這讓韓鳳玲心裏恐懼,怕他一時把控不住做出危險的舉動,那可叫她如何做人。

    趙梅波當然聽到過這些事情,只是細節不甚明瞭。什麼時候王大魔不再糾纏於韓鳳玲,劉玉民又是如何與她摒棄敵對的態,她都不得而知。

    “梅波,你以後小心點兒他,頂不是個人了。”韓鳳玲提醒,同時眼睛鄙薄地剜了一下,“哎,梅波,我下學期打算轉中心校去,不在這地方呆着了,瞅着就鬧心。”

    她們兩個邊走邊說,不一會兒就到了辦公室。趙梅波剛把腳邁進門檻,李秀麗裝瘋賣傻地撲上來抱住趙梅波道:

    “喲,我親愛的你可來啦!”

    趙梅波羞紅了臉推開她說道:“幹啥呀?我又不是你家老爺們兒。”

    李秀麗嘎嘎大笑起來,手舞足蹈地左右看了看後,轉着大眼珠子道:

    “這屋裏沒有別人,別臉紅。哎,梅波,早晨三點多我就睡不着了,烙餅似的翻過來調過去難受死了。後來我一尋思,起來吧,就起來了。做飯,早做早利索。等喫完了也收拾完了一看錶,才他媽七點。這也忒早了!”

    趙梅波馬上接過道:“所以你就來了。”

    李秀麗故意瞪圓了眼睛道:“嗯哪。”

    趙梅波被她的模樣逗得笑彎了腰,好一會兒才止住道:“可樂死我了。”

    “趙梅波老師,起早了好不好?好,就是困。”李秀麗半瘋一樣又說。

    趙明波立刻紅了臉,她嗔怪道:“你個破車嘴,逮啥掏送啥。”

    她說罷,幾步跨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教科書佯裝仔細翻看。

    李秀麗說的那句話有它的來由。去年十月下旬韓鳳玲結婚後的第五天,在去廁所的路上,趙梅波問韓鳳玲:

    “韓老師,結婚好不好?”

    韓鳳玲當時一愣,但馬上又大方地回答道:“好是好,就是困。”

    韓鳳玲的話裏有一層不便明說的深意,在旁邊的李秀麗補充道:

    “嗯哪,晚上精精爽爽的大眼瞪小眼,一到白天就困得滴哩噹啷的兩眼不睜。”

    韓鳳玲心領神會,看了李秀麗一眼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鄭文山的到來讓三位女老師立刻安靜了,她們都你看我我看你地抿嘴微笑。

    “老呂走了?”鄭文山的目光在三個人的臉上掃了一圈後問。

    “哦,沒太注意呀,好像八成是走了吧。”李秀麗一改往常的情態,用慢條斯理疑惑不定的語氣說道。

    鄭文山忍俊不住,噗地笑道:“秀麗,你家新房裏有沒有耗子?”

    李秀麗想不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尋思了一會兒說:“好像有一個小耗子,抱苞米稈時帶進來的。你家有啊。

    李秀麗很奇怪地看着鄭文山。

    “有,這麼大個。我們家那隻耗子可‘尖’了,夾子不上,耗子藥也不喫,整天噼裏啪啦的賊拉煩人。”鄭文山說。

    韓鳳玲突然間大笑起來,笑得前前仰後合,笑得鄭文山毛毛愣愣的以爲自己哪個地方有失撿點,就上下左右的看,確信沒有紕漏後也一咧嘴一呲牙,擠出一點笑容來。

    陸續地老師們都到了,鄭文山門危襟正坐道:“各位老師都安靜一下,我們今天利用早自習這段時間開個會。由開學到現在將近兩個月了……第一,我們一定要加強紀律,課堂是不能鬧哄哄,課間不能大撒羊;第二……”

    鄭文山第一第二地講了二十幾分後,話題切入最重要的一件事:下午挖樹坑。

    作爲校長的鄭文山已和支部書記李寶發謀劃好,要在校園的東西兩側以及東半部頂頭栽上樹,樹苗由大隊供應。要淨化我們的學習環境綠化我們的校園,這是鄭文山的提出的口號。

    開完會後,程煥禮按響電鈴,於是學生們跑出教室,享受着下自習的十分鐘。當程煥禮再次按響電鈴後,劉玉民站起理了理油光的頭髮狠吸了一口煙後,說:

    “催命的鈴聲又響了,上刑場。”

    程煥禮不爲人注意地撇了一下嘴,他的心中似乎有一點不滿。聽李秀麗說去年他原本是想上中學教數學,卻被鄭文山生生攔下了,因爲他們合作默契步調協調。

    劉玉民說完這句話後,馬上得到稀落的幾聲迴應,他便得意起來。

    “梅波,趕明跟你家我老叔說整點黃油,我那破車子嘎吱嘎吱的,老響。”劉玉民在走廊裏說。

    趙梅波手拿着三角尺夾着書走在前面,聽他這麼說,頭也不回地答道:“那你看看去唄。”

    趙梅波想起韓鳳玲的話,便本能地冷淡起劉玉民來。但僅僅是一會兒,便又補充道:“上兩個禮拜,我看見他拿着黃油往守志的自行車裏抹呢。”

    趙梅波這麼說是覺得過分冷淡他有點兒不大好,況且韓鳳玲的話未必屬實,興許是她添油加醋有梗添葉,或者是無中生有無事生非。劉玉民像是仔細想過了說:

    “嗯,我叨個晚上就去。風車也缺油,吱嘎吱嘎響得可牙磣了。我家和你老叔家也不遠兒,在我家門口就能看見。”

    劉玉民一臉笑容,樣子溫和可親。

    趙梅波與李秀麗還有劉玉民一同向前棟房子走去,剛出門口的韓鳳玲趕過來。趙梅波自語般說:

    “這天兒真好,沒風沒浪的。”

    李秀麗深有同感道:“我最煩大風天了,颳得瘮人。”

    趙梅波回頭看看北棟房子,窗垛子上的黃底紅字特別鮮明:爲實現四個現代化的宏偉藍圖而努力學習。陳啓軍的這幾個字飽滿圓潤又不失靈動,如同夏初的綠葉滴了清亮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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