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了厚厚的一層後,接着便是下雨,雨雪的交替讓道路變得泥濘不堪。
趙守志就在這糟糕的天氣中捱着時日,冷點可以忍受,鞋子被泥水浸透冰得讓他總想上廁所,這纔是最壞的情況。他盼望着日麗風和的日子,盼望着雨霽天晴的那天。但天總是和人們作對一樣,雪在以後的幾天裏常來光顧,搞得趙守志的心情也如天氣一樣陰鬱。直到五月二十一號,天才徹底地晴了。
連日的陰雨使大地裏的草苗一起瘋長,從遠處看,猶如一片草原。
苗荒!苗荒!苗荒!
爲了戰勝苗荒,社會全動員支援農村支援農業,確保聯產承包後的第一年糧食大豐收。
趙守志作爲參加勞動的一員隨着隊伍向前走着。
早晨的太陽曬出微微的白汽,也有細小的水珠兒附着着。
從學校的後門走出,寬闊的操場沒有一個人影,分列東西兩側的兩副籃球架靜靜地佇立。對面小學的操場上,有小學生在跑動,隱隱的還可以聽見吹口笛的聲音。
由腳下的這條路走下去,拐過幾個彎後就到了火車站前。五四青年節那天,他和同學們拿着抹布臉盆到過這裏,擦拭車站的玻璃長椅,用實際行動踐行五講四美三熱愛。
一列火車在啓動:嘔——嘔嘔——
車輪的連桿像胳膊一樣彎曲直起,同時車頭噴出的水霧形成一道絢麗的虹。
同學們都停下腳步,欣賞這奇景。
嘔嘔——哐且且——嘔——火車慢慢地加快了速度,車身從眼前滑過去。
巨大的車體初始柔緩繼而風馳電掣一樣地消失後,趙守志用大拇指抹了一下鼻孔,再撓了一下嘴脣。這個滑稽的動作被王維山看到了,他笑嘻嘻地說:
“這傢伙像小孩似的。”
趙守志靦腆地一笑,不同於慣有的情態。剛纔他的思緒被火車帶到了一種恍惚的夢境中,帶到了遙遠的天邊。
“唱歌,唱《我的中國心》,你不唱我唱。”趙守志一邊向鐵路上走一邊說。
這正中了王維山的下懷,他樂於唱,樂於在衆人面前唱。
剛開學時,李國超曾拿來收錄機,將它接到燈線上,然後按播放鍵,於是那優美的震撼人心的旋律響起,平實而又真摯的情感隨即感染了每一個同學。這首歌讓人耳目一新,所以就被一遍又一遍地聽取。可是,從那一天起開始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趙守志一直困惑於那一段歌詞:
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在我心中前進——它們怎麼能在心中前進呢?直到有一天,他在報紙上的看到曲譜後,才豁然明白,原來是“在心中重千斤”。
王維山歌唱的興致起來,他醞釀了一下情緒後,唱道:河山只在我夢縈,祖國已多年未親近,可是不管怎樣……
趙守志第一次到這邊來,所以有一點新奇。他注意到一家三間房的院裏整齊規矩,一切都井井有條,菜園裏也乾淨利落,西邊的蔥已開了苞,灰白花也一樣好看。
王維山已不再引吭高歌,他在擦汗。這傢伙總愛出汗,做操出汗喫飯出汗,就連撒泡尿也出汗。
嫵媚的陽光均勻地灑落,不偏不倚。一棵孤獨的老榆樹上有一隻鳥在叫:嘀嘀——噠——
一路說笑着,走過十幾里路也並不覺得累。在一片谷地前,他們停住了。周老師與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說了幾句話後,點手叫道:
趙東波、趙守志、林若波孫明、王文江你們幾個過來。”
趙守志幾個過去,站到老師身邊。
“你們幾個幫這家薅穀子,好好幹活,別偷懶啊。”
老師說完,寬厚地笑了。
穀子、谷莠子,紅根的是谷莠子,綠根的是穀子,趙守志根據已有的經驗仔細地分辨並將它們拔下來。因爲連日的陰雨,和穀子一同生長的雜草已深深地紮了根,拔起來頗費一些力氣。
趙守志學會辨別穀子和谷莠子的經歷有一個很艱難的歷程。三年級放農忙假時,他第一次去偌大的農田裏和婦女們薅穀子,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識別穀苗和谷莠子。儘管他學得認真,卻和其他的孩子一樣誤將谷莠子留下,有時也將穀苗薅掉。那次農忙假,他只幹了一個上午,之後就再也沒去,因爲趙庭祿心疼兒子。直到再過一年的農忙假,他才真的懂得如何去識別。
起初,幹活的幾個同學還頗有興致,還能說說笑笑,但慢慢的,他們都住了嘴。太陽在上面烤着,地上的溼氣蒸騰,又有雜草勞累雙手,趙守志便覺得汗流如洗肩被沉重腰膝痠痛,索性他坐下來,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前面兩米遠,趙東波跪爬着,一手拄地一手拔草。他的屁股高高地撅起,露出裏面已經髒了的白襯衫。
那個長着一臉雀斑的四十多歲的婦女過來道:孩子們,彆着急,能幹多少算多少。哎呀,這在家都不是幹活的,上這受罪了。等會大嬸蒸饅頭,又大又白又暄騰,讓你們喫個夠。”
像狗一樣還在撅着的趙東波回過頭來小聲說:“有饅頭喫!我叉,咱們一個禮拜才喫一回饅頭哎。你樂啥?王文江饞了。”
王文江不禁逗,上前蹬了他一腳,趙東波猝不及防,竟趴在地上。
哇,哈哈哈……
趙東波不甘心喫虧,就攥起溼潤的土向王文江打去。王文江早有防備,他的頭一偏,那一團土飛過去了。
“哎哎哎,別鬧,讓人家看見還以爲咱們不正經幹活磨洋工呢。”趙守志說。
他的話得到了孫明的贊同,就馬上附和道:“別鬧了,幹活幹活,不幹活不給饅頭喫。”
壟溝裏鋪滿了拔下來的雜草,在太陽的曝曬下,都慢慢地萎蔫掉。壟臺上清晰起來,不再像馬鬃一樣密不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