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四月要比往年暖和許多,雨也時常來光顧,之後便是晴天。
趙守志通過那深巷再一次到孟繁君的院前,見門上沒有鎖,他心裏一陣激動,就去推門,可是門插着。
“姐,開門。”趙守志一邊扣擊着門板,一邊喊着。
“來了——”踢踢踏踏的一陣腳步聲響過後,門開了,孟繁君暄紅的臉映出來,“弟,我就尋思今天你能來。”
孟繁君一副驚喜的神情,連說話的聲音都微微地顫抖了。
趙守志閃身進去,將自行車梯兒支起,細細地打量着孟繁君。孟繁君只穿了一件泛白的淺綠色線衣,配以淺灰色的褲子,便顯出九分的清純與利落。見趙守志目光聚在自己的臉上,孟繁君跺跺懶漢鞋上的灰土,又攏攏頭髮說:
“我翻園子,就翻一小塊,栽蒜。”
趙守志感覺她好像是用這樣的話來掩飾一種情緒,因爲她的呼吸略顯急促。
“姐,你真好看!”
趙守志這突兀的話音剛落,他的心猛地懸起來,他怪自己說話不加考慮竟這般的胡言亂語,就緊張地看孟繁君。孟凡君微微地牽起嘴角,微微地低頭,然後又迅速地擡頭,將目光投向趙守志。在與趙守志目光交接的一剎那,她像被點擊了一樣,隨即目光也偏移過去,看着不大的菜園。
趙守志愣怔了一會兒後,如夢初醒似地說:“姐,我幫你翻。快,一會兒就翻完,這麼點兒小地方,欻欻的一個小時拿下。”
孟繁君咯咯地笑起來說:“那當然,我弟是大小夥子,這點活手掐把拿。”
她沒有說推卻的話,任憑趙守志操起立在牆邊的四股叉走進園子裏。
東西不過八米,南北不足十米的小菜園侷促狹小,又有一個廁所和一條貼牆的便道佔去一些面積,便覺得這真是方寸之地,無法與自家的園子相比。趙守志在孟繁君翻過的那一小塊地方的邊緣用叉子插下,然後右腳蹬上去用力再壓叉子的把杆,一坨土被翻了上來。將那坨土用叉子拍碎後再插進去,如此往復,十幾分鍾後,一片泛黑的沁着土香的地兒,就展現在眼前。
孟繁君洗過臉又擦過雪花膏後,來到園子裏站到趙守志身邊說:“弟,彆着急慢慢幹,天早着呢,才兩點多鐘。在家幹過嗎?”
趙守志直起腰說:“幹過,就是沒靠常。我們家這幾年都擱蹦蹦車翻地起壟,再用四股叉找邊角。”
現在,孟繁君饒有興致地和趙守志聊起了家常:
你們家四間大房子真寬敞。趕明兒我上你家串門,行不行?
行的,姐,我媽待人可熱情了,你去了保管給你做好喫的。
那怎麼介紹我?
我就說你是我姐唄。
弟,我自個在家時我都在裏邊插門,你在這兒就不用了,不害怕。
我媽也關門,我媽說不插門睡不踏實。
哈哈,我也插門呀,要不該有壞人進來了。天天睡覺我都把菜刀擱枕頭旁邊,誰進來我就砍誰。
……
趙守志和孟繁君漫無邊際地前聊着,天南地北鬼怪妖魔無所不包。時間過得好快,看看太陽就在西面斜掛着。孟繁君說:
孟繁君出去了,拿着一個鋁飯盒。趙守志看着微開着的門,出了一陣神。
孟繁君回來的時候,恰巧趙守志從廁所出來。她瞥見了趙守志正緊褲腰帶,就低下頭快走幾步進了屋裏。趙守志有一點尷尬,有一點害羞,有一點被別人窺見後的不自然。他重又拿起四股叉時,赫赫然發現貼近無名指的手掌上起了血泡。
“弟,喫飯了。”在趙守志翻到一大半時,孟繁君喊道。
“還有一點,我幹完得了。”趙守志高聲迴應道。
他說完,將叉子插到土裏,然後用力蹬下再挑起拍碎。
孟繁君輕快地跑出來,劈手奪過叉子說:“剩下這點我明天就翻完了,不急的。瞅瞅這臉上的汗跟水洗似的。”
孟繁君的話有點誇張,趙守志的臉上雖然有汗水,但是沒那麼多。趙守志站直了身子將藍色的晴綸襯衣抻了抻,道“嗯,不翻了,姐,現在不那麼熱了。”
洗過臉後,趙庭守志將上衣穿上進到屋裏。炕上已放好了桌子,桌子上擺了兩樣菜,電飯鍋的蓋兒敞開着,熱氣蒸騰。
“弟,我在青年飯店要了一個溜腰花又就在小賣店買了幹豆腐,咱們捲髮芽蔥。”孟繁君面呈喜色,就像過年一樣。他的情緒感染了趙守志,他也滿臉喜氣地說:
“幹豆腐可抗餓了,早晨喫飽了能挺一天。孩子呢?”
孟繁君看了一下炕上答道:“沒領回來,在她姥家呢。弟,喫飯。”
她盛了滿滿的一小碗飯遞到趙守志面前。
趙守志確實有點餓了,他風捲殘雲一樣扒掉碗中的飯後,孟繁君又給他添了一碗。
喫完飯後,趙守志看着孟繁君將桌子碗筷收斂下去後坐了一會兒,捏捏腿又揉揉肩,他感覺肩背腰腿都酸酸脹脹的。孟繁君咔啦咔啦洗碗收拾,沒有語音傳過來。也許是累的,也許是飯喫得飽,趙守志感覺眼皮沉重,他就將自己放倒在炕上,只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他不知道自己的頭下什麼時候被塞了一個枕頭,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孟繁君用玉米瓤子把炕燒了。他睡得很沉,連夢都沒有做。
繁星點綴在夜空中,月牙斜掛着。
趙守志被一陣火車的轟隆聲震醒後,嚯地坐起,揉揉惺忪的眼睛道:“都這時候了?我得上學校。”
孟繁君斜坐在他身邊,見他起來,說:“回學校?都大黑天了,我一個人不敢,又不能回我媽家。弟,你知不知道三老賊?”
趙守志回答說:“知道啊,他不是去年嚴打時被斃了嗎?”
孟繁君揚了揚眉毛說“對呀,他給斃了。可他還有個兄弟叫四老賊,賊不是物。知乎啥我不在家住,就因爲他老賊頭賊腦地尋摸還扒門放往院裏瞅。我害怕。”
趙守志突然明白了,他鼓足勇氣說:“姐,我今天晚上不走了,給姐作伴。”
孟繁君微微地低下頭,然後又擡頭,用俏皮的眼睛看趙守志,臉上就起了一抹紅霞。
垂吊在紙棚上的白熾燈發着暗淡昏黃的光,這整間屋子就顯得模糊而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