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風的日子
沙塵的天氣好像只有過一次,在今年。
我的年少時的記憶裏對於沙塵的天氣不總是懷有深深的厭惡——有時還有一點喜歡。喜歡沙塵的天氣僅僅是因爲可以同風玩耍,或者把玩積在角落裏的細土,看它從指縫間漏下;也有一點對大風肆虐時神祕的恐懼,對昏黃天空的無邊無際的想象。大風天時,風可以把夢吹得遠了,遠去的夢又被掛在樹梢上。
兩年前或者是三年的春天的一個早上,我看見天空一派昏黃,知道這又是一個沙塵蔽日的天氣。但地面上沒有風,平靜的氣氛中沒有曾經歷過的風沙彌漫時的喧囂與戰慄,想必那風是在高空中滑過,不來攪擾我們。雨點從空中灑落,滴在衣服上,衣服上便留下一點黃的印跡。先前的地面上、屋頂上、各種器物的上面已布了一層細細的粉末——那是沙塵,從遼遠的內蒙或者是其它的什麼地方被風裹挾而來。黃的有點暗紅的地面上打上了幾個雨點,卻不見潤澤過的痕跡。看看四周,真有異樣的感覺,我想起陰曹地府。陰曹地府是我小時候最喜歡聽的一個詞,就象青春時喜歡聽愛情這個詞一樣。
我不知道小孩子是如何記憶沙塵天氣的,是否在他們的心中留有一種奇怪的想往。幾年前的一個早晨,也正是沙塵翳日的時候,我遇見了梅春姐。梅春姐手牽着她的小女兒胖胖的手,在風中行走。小傢伙看見我,喊我做舅舅,並牽過我的手,讓我們三個在風中一同行走。她也許在風中有了一點安全感,不再擔心被風吹走或者其它的什麼,因爲我要“高大”一些,要有“力量”一些。小孩子的感受是很特別的,就像我小時候的一樣。梅春姐現在住的地方不算遠,她的女兒長大了,已經上了六年級。她對風沙的認識恐怕多了些理性,知道了成風的原因。這或許是她的一個損失,她不再對自然有神祕的敬畏,不再想象風裏面有神天上有鬼怪。她的認識未必那麼透徹,還有許多懵懂的成分,但認識到這一點,就會明白那一點,最後如我們一樣完全沒有了揣測狐疑和迷信。
風大時,什麼都在想。樹在響,地面上的雜物在響,我彷彿也聽見壘得結實的土牆在響。我的耳朵裏充滿了風的音響,這音響很“可怕”。但就在這“可怕”的音響裏面,我和幾個弟兄在奔跑,感受御風的快樂。細小的塵土撲進眼裏,嗆進嘴裏,掛滿衣衫,這些不算什麼——我們本來就土生土長的孩子。從外面撞進來,在落滿塵土的竈臺上,我們都拍打着身子。我們相互嘲笑彼此的臉,指着彼此的嘴巴並轉動舌尖試圖舔淨沾在牙齒上的黑色的塵土。窗櫺上的紙在風中不住地急速地抖動,有聲音傳過來:撲啦啦……
風停下來了,角落裏積下細而厚的黑土面兒,路邊的溝裏也積下了黑土面兒,象沙丘的形狀,挺好看。
我的記憶中的風總是踅過來又踅過去,停歇下來時是豔陽高照的晴天,風就藏在北邊地裏的一片墳後。
葉迎冬從趙守志的文章裏看到了他兒時的舊影,便以特別的眼光看他,然後嘖嘖讚道:“我覺得你小時候很可愛。”
趙守業志朗聲大笑道:“那我現在就不可愛嗎?”
此話一出,便迅速招來葉迎冬一陣綿軟的捶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