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四四二章 死亡的美麗
    趙守志隔了五天抱着趙雲兵趁着涼爽去了母親那裏後,見房檐下一直到廁所都鋪上了紅磚,後門前的一小塊也用紅磚鋪就,所餘的百十塊磚碼在南牆下。聽母親說,鋪磚時,趙庭祿和趙守業還有模有樣地計議是鋪成人字形還是順磚對縫,最後一致同意順磚對縫,那樣就不用打半截磚了。

    趙守志覺得父親挺有意思,也覺得這二弟挺好玩。

    他在母親那裏喫過午飯後,趙守業賣沙子回來了,他順帶着從城裏買回來一大堆香瓜,說是新開園的,好喫得很。趙守業雖然繼承了趙庭祿大部分的品質,但在對錢財的態度上,趙守業絕對不慳吝不小氣。他常說,吃了喝了就得了,要對得起老腸老肚,錢是啥?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就得花。逢他說此話時,張淑芬就罵他道:

    “瞅給你揚巴的,有倆破錢都不知姓啥了。你就沒在窮日子過過,真要過窮日子,看你還牛叉不?”

    現在,趙守業顯擺一樣隨手拿過一個香瓜洗也沒洗就咔地捶開,將一半遞給趙守志說:“哥,你嚐嚐,可甜了。”

    趙守業把手中的一半湊近嘴巴,狠命地咬了一大口,像八輩子沒喫過似的。他的嘴費力地咕噥着,含混地說:“嗯,好喫是好喫,就是不趕小時候的瓜好喫。那陣兒的瓜還甜還脆還面,啥白沙蜜啦紅糖罐啦蛤蟆腿子啦,都好喫。呃……特別是偷的瓜,可有滋味了。大哥,那年你和爸給公社幹部送禮,完了剩一袋瓜拉回來了,那瓜真帶勁。”

    趙守業的一番話勾起了趙守志的回憶,他的眼前浮現了舊時的畫面,那畫面裏有葉迎冬。

    趙守志回家時,迎面碰上了趙梅婷和小旋。趙梅婷說來問問趙守業明天去不去賣沙子,她們好搭車上城裏。趙守志含笑與她們說了幾句話後就走了。

    趙梅婷和小旋在得到趙守業明確的答覆後,心滿意足地走了,她們下一個目的地是李祥君那裏。

    夏天的熱烈的情感汪洋恣肆,空氣中瀰漫着夏花的味道,像愛情。

    小旋和趙梅婷總是形影不離。七月下旬月的炎熱讓她們倆汗流浹背,但這絲毫不能止住她們講述消息的熱情。剛一進門,趙梅婷就說:

    “哥,我告訴你一個事。”

    她故意停下來,觀察李祥君的反應。昨天下午,陳思靜回了孃家,現在還沒有回來,所以趙梅婷說話就毫無顧忌。李祥君看她故意拿捏,自己也故意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專心修理自己的指甲。趙梅婷到底忍不住,神祕地說:

    “哥,你猜,誰訂婚了?”

    李祥君笑道:“這麼大個屯子,我哪猜去!不會是你吧?”

    趙梅婷漲紅了臉,舉起手在李祥君裸露的胳膊上打了一下。小旋拽過趙梅婷道:“哥、哥、的,快趕上你哥了。輕點,不心疼?”

    兩個小女孩相互逗嘴玩,李祥君就糊里糊塗睜大眼睛聽着。

    她們倆鬧了一會兒,趙梅婷又拾起剛纔的話說:“你說誰訂婚了?林影——”

    “啊,是這樣。”李祥君面無表情地答道。

    趙梅婷此刻忘了觀察李祥君的臉色,自顧說道:“林影真是的,找了那麼一個玩藝兒,瘦得跟猴似的。咋尋思了呢?”

    李祥君心裏沉沉的,他想象着林影的樣子,想象林影不如意不舒心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情。趙梅婷說林影后天就過禮了,男方給彩禮八千,還不算被褥傢俱。

    趙梅婷剛纔只顧說,現在才留心李祥君,見李祥君一臉凝重,心裏哎喲了一聲,不作聲了。小旋說道:

    “咋不說了,纔剛還像個小廣播似的,這會沒電了?”

    李祥君問她們道:“你們去林影那兒了?”

    趙梅婷點頭,說:“老去。”

    她還想說林影總想着李祥君,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大哥,我倆和趙守業說了,明天坐他車上城裏。他說他賣完沙子後就上中心市場,讓我倆在那等着,不見不散。”一直沉默的小旋拉了一下趙梅婷,又道,“跟我上供銷社去買一把梳子呀,早晨我梳頭時弄折了幾個齒。”

    趙梅婷噘噘嘴:“淨事,趕上事媽了。”

    嘻笑的趙梅婷和小旋走了,李祥君一個人躺在炕上想心事。林影又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想起了結婚的頭一天,他披紅在車上和林影四目相視的一剎那。林影要出嫁了,她嫁給了一個比她少一歲的男人。女大一,不是妻,這句俗話忽然闖進他的腦海裏。陳思靜也比自己大一歲,但她永遠會是自己的妻子。他苦笑了一下,想把林影的影子從眼前驅走,可林影的影子卻盤桓着經久不去。八月二號,林影訂婚,然後是結婚。他也想起那個什麼公交辦主任的兒子,陳思靜說林影和那個人在一起處過,他後悔沒有問趙梅婷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祥君想事情想得頭昏腦脹,就站起來,向外走去。

    在陰涼處,有七八個人在說笑。這時是上午的十多點多,還不是最熱的時候。

    李祥君站了一會,傻呵呵地跟着笑了幾下,其實他沒有聽明白他們爲什麼笑,只是看他們笑他也笑。幾分鐘後,他沒有心思再聽下去,就回轉身,向南走,再向西。他一路慢慢地走,不停地想,任由着思緒圍着林影打轉轉,不覺又到了林影家的小賣店前。他驚詫於自己怎麼會到這裏,等到他看到林影站在門前看自己時,他木愣愣地一動不動。李祥君的目光沒有片刻離開過林影的臉,但他卻沒有看清她臉上的表情,沒有覺出她有什麼艾怨不滿的神態。

    林影強作鎮鎮的臉上浮出一點笑容:“李、祥君,上哪去?”

    李祥君在愣怔中醒過來,面對着林影,面對着這個曾向她表示過愛意的女孩兒,竟不知所措。

    “不幹啥,瞎走。”他說。

    他的目光離開了林影的臉,看着不遠處撲翅的蝴蝶。

    兩個人在那裏站着有兩三分鐘,卻沒有再多的言語。林影先打破了沉默的氣氛,要李祥君到屋裏坐一會兒,李祥君搖頭。他望了望林影,正巧林影也望他。李祥君好像看到她的眼睛裏有淚花,晶瑩的如晨露一樣。他沒有再作什麼表示,揚了揚胳膊,說上大伯家裏。但他卻反方向向北而去,大伯家在南邊。他從林影的身邊走過,竟覺得自己的步履那樣沉重,也看到林影的目光須臾不離自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處。

    林影是不是還站在那兒望自己?抑或是進屋了?她心裏是不是覺得苦?李祥君揣測着。林影的目光總閃在他的眼裏,還有林影的襯衫上的細花也不斷地搖落在他眼前。

    李祥君沒有上大伯家,他一直向前,沒有目的。走出村子,回頭看看沉浸在夏日情懷裏的村莊,他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

    道路並不寬闊,道的兩邊長滿了草。這裏是少有車馬行走的田野裏的荒道。兩旁的玉米密不透風,在陽光下滯悶的空氣中,玉米葉子一動不動。濃得發黑的葉子,壯實的杆,鼓脹的穗,這些全在李祥君的眼裏,卻視而不見。一隻綠色的小螞蚱撞到他的胸口上,李祥君輕輕拈起,端祥了一會兒,然後又輕輕地放開它,讓它回到草叢中,去和泥土親近。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到了北三節地。他自己的三畝半地裏的玉米長勢喜人,但他無心去看。他找了一塊光溜的地方,坐下,低着頭,默默地想。

    這裏很安靜,靜得讓李祥君想到死亡的美麗。他打了一個寒戰,擡頭看看天空,雲絮正慢慢地堆積,向一座山。

    陳思靜在孃家住了兩天,回來時帶了一個好消息,說陳啓堂答應幫李祥君轉正式民辦。但事情不太好辦,要人託人找關係走門路,還要花一些錢,要通過這個局那個局。陳啓堂既然有幫助活動的意思,就有了希望。李祥君當然高興,如果能轉成正式民辦,就有希望轉爲公辦教師。李祥君和陳思靜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的嚮往中,不可預見的明天有那麼大的誘惑力,讓他們去編織美好的夢。

    這兩天來的不快的情緒漸漸淡了,林影的目光雖然有時也閃在李祥君的眼前,但更多的是生活中瑣事纏繞着他,快樂的憂心的傷感的氣悶的擺不到桌面上的……他的靈魂被浸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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