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四四八章 想不通就不想
    從十月一日起開始放假,八天。八天的時間足夠用了,什麼農活都能幹完。

    李祥君在割地前一天晚上就早早地預備了刀。他不希望陳思靜到地裏,他不願讓她看到地裏白花花的殼子,那會刺痛她。

    這幾天裏,李德旺每天都到地裏巡視,他眼見兒子的用辛苦換來的玉米棒子被人輕而易舉偷去,他比兒子還要氣憤。李德旺手裏攥着刀,他希望惡賊再次光臨這片地,他好一刀結果了他。但賊人卻不露面了,他便有點失望。

    現在,李德旺下地了。他看見兒子也拿着刀來到地裏,他沉默着,和李祥君一起割。望着手裏輕飄飄的杆兒,他心裏惡狠狠地罵。

    李祥臣和小旋晚一些時候也來了。他們到時,李祥君已經割到了地的中間。李祥臣衝手心唾了一口唾沫,使勁全身力氣旋風一樣撂倒玉米杆,嘴裏不停地罵:“割你媽的腿!封你媽的嘴!做你媽的鬼!偷盜不發家……讓你偷,讓你偷。”

    小旋動作輕盈,割玉米時整個人就象是在舞蹈。

    李祥君每抓住一棵空殼玉米,心裏就哆嗦一下。他的感覺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空殼子玉米在他手裏跳躍了兩下,被他重重地扔到鋪子上。

    雖然李祥君極力勸阻陳思靜,但陳思靜拿着鐮刀來了。看到李德旺他們,她心裏一陣感動。她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當她看見白花花的空殼子時,還是驚得張大了嘴巴,她沒有想到會是這樣。賊人太可惡了!

    他們四個人割這塊玉米是不用費多長時間的,只是小半天時間半個地就已透亮。

    下午扒玉米時,每摸到一個空殼子,他都要在罵一句。陳思靜第一次幹這樣的活,她還不適應,再加上不斷摸到空殼子,她的心情就十分地沮喪惱恨。雖然氣恨,但沒有像李祥君那樣罵出口來。現在,她直着腰,讓李祥君扶着艱難地走出地。回頭看看,被收割過的那片地開闊豁達,但心境卻不輕鬆。

    太陽落山了,紅霞塗染着這幾個人,也塗染着未收割的玉米,塗染着遠處的樹帶。李祥君沒有心情看風景,他的心情糟透了。

    李德旺在前面走,走得很急。李祥臣騎着李祥君的自行車馱着小旋早就沒影兒了。李祥君牽着陳思靜的手,緩慢地走在後面。他們誰也沒有說話。陳思靜確是累了,把頭靠在李祥君的肩上,依着他一點點地向前挪。

    月亮從東方升起,金黃的沒有一點氣韻,也不浪漫。

    陳思靜找來一件軍大衣讓李祥君穿上,囑咐他道:“晚上在地裏時小心點,彆着涼了,實在不行就回來。看着也就是解解心疑,你不看也沒人去偷了。”

    李祥君深情地凝視着陳思靜的臉,伸手抹了一下她的眼角說:“看,都有魚尾紋了。”

    陳思靜拔開他的手,說:“還有這閒心?”

    她握着李祥君的手,突然把頭俯在他的胸前。

    “好了,好了,又不是上戰場,生離死別的!”李祥君捧起陳思靜的臉,看見了她眼裏閃着晶瑩的淚花。

    李祥君踏着月光來到地裏。臨行前他悄悄地在懷裏揣了一個膠絲袋子,現在他把它拿出來,在月光下看着,彷彿看到了賊人的那張醜陋的臉。

    四周一片安靜。月光如水,靜靜地流瀉。

    李祥君躺在玉米鋪子上,看天空中的星星,也看月亮。他聆聽着自然的聲音,希望能捕捉到音樂的美感。

    月亮升得很高了,慘白不生動。月亮周圍的星星不明亮,似隱似現,象被風搖曳一樣。

    李祥君想事情想得頭昏腦脹,夜風又那麼涼,他就站起來,從荒道的這邊向那邊走。茫茫的田野裏只有他一個人,鬼魅一樣。

    在南邊,他來回跑了一陣兒,身上熱了,重又躺在玉米鋪子上。他閉上眼,什麼也不想。李祥君睡了,雖然睡得不實,總算是睡着了。過了一陣,他醒來,重又打量一下夜空,估摸着現在有十一、二點了。他拿出絲袋,向西走去。

    李祥君走進玉米地,大着膽子掰起玉米來。他不知道這是誰的地,他也不管這是誰的地。他掰玉米時咔咔的脆響在靜謐的夜空中傳得很遠。李祥君在做見不得人的事時,絲毫沒有愧意,他只感到偷盜的興奮。李祥君掰滿了一袋,又掰了一袋。他忙得出了汗。看着別人的玉米現在變成他的了,一種愜意油然而生。媽的,別人偷我的,我就偷別人的!

    李祥君最終沒有再繼續下去,因爲他聽到了清脆的同樣是掰玉米棒的聲音。那聲音從不遠的地方傳來,他猜測一定是遇上了“同道中人”。他開始有點害怕了,他怕被別人抓住,他怕被另外一個偷玉米的人看見,那樣他的行爲就會敗露。剛纔佔據他心中的近乎瘋狂的想法突然退去,他想到了那些被偷的,想到那些安份的老實的莊戶人。他偷了他們的玉米,他將如何面對他們?即便是他這種齷齪的行不被發現,即便是人們還那樣認爲他是一個仁義懂禮守信重情的人。

    李祥君又躺倒在玉米鋪子上,專心地聽着遠處咔咔的掰玉米的聲音。

    李祥君長嘆了一口氣。

    好容易捱到天亮,看到東方天際出現魚肚白,看到東方天際漸漸出了了曙光,他想,可以回家了。但他仍不放心,又待了十幾分鍾,直到朝霞斜鋪過來,他才向回走。

    陳思靜這一夜也沒有睡好。

    李祥君進來時,她睜開眼睛,看見李祥君因爲沒有睡好覺而面色暗淡無光時,忙拉過他的手,放進自己的被子裏,問他:

    “冷嗎?”

    李祥君點點頭,然後脫鞋上炕,和衣躺進被子裏。他只想休息一會兒,卻睡着了,實實在在地睡着了。陳思靜悄悄地起來,到外屋,掏灰、生火、做飯。

    李祥君被輕輕叫醒洗了臉吃了飯後,他又上地了。陳思靜也去了,李祥君沒有勸阻她。

    李德旺帶着李祥臣和小旋先於李祥君到了地裏。當得知李祥君對在地裏看了一宿,作爲父親的李德旺非常的不安,他見不得兒子受苦受累。

    小旋和她扒對鋪時小聲說:“林影林昨天回門了,現在不是三天了,都四天,四平八穩。”

    李祥君聽了默不作聲。雖然表面平靜,但內心裏不免有所震動。林影已經爲人妻了!她不再是清純的姑娘了!一切都在變,沒有知覺,悄悄地不留痕跡地變。

    貪了一個大垧,玉米扒完了,車也來了。趙守業剛把車停穩就跳下來大聲地嚷道:“這誰呀,這麼缺德,活不起了?活不起找棵歪脖樹吊死得了。王小寶,沙楞的,給你大哥家幹活別藏奸。”

    晚上陳思靜買了菜,又買了酒,一家人團團圍坐吃了晚飯。雖然玉米丟得讓人心疼,讓人氣惱,但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必要再糾纏耿耿於懷,日子還是要向前過。

    幾天的忙碌之後,玉米都拉回了家裏。金燦燦的玉米堆成小山,看在眼裏樂在心裏。若不是丟了那些,玉米還要多呢!

    陳思靜盤算着過年時給小旋扯上一塊布,給祥臣買一頂好一點的帽子,雖然錢不多,也是一片心意。

    有一天,李祥君碰見了周老民子,聽他說,玉米是被靳桂林偷的。是不是呢?靳桂林家的地在路北,雖不是正對着,但相隔不遠;九月二十六號那天下午他去大伯那時,還真看見靳桂林的園子裏堆着橙黃的玉米。那便是確實的了,最起碼他值得懷疑。可他是大娘的婊侄子,好歹也能盤上親戚,不是八竿子扒拉不着的亂攀認。

    想不通!想不通就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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