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五九三章 可惡的東西
    秋天轉瞬即至,天氣又漸漸涼了起來。一個秋天來了,一個秋天又去了,想到馬上要開學,李祥君有了一點失落時間的傷感。時去匆匆,暑來寒往,燕飛來又飛去,日子就這麼過去了!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就彷彿那逝去的時光是從胸口中吐出去的。

    生活使李祥君學會了如何去體察別人的內心,讓他懂得怎樣去關愛別人,也讓他明白了善與惡本來就是一對孿生的姐妹。不幸者和幸者只是咫尺之遙,愁苦抑鬱焦灼與希望快樂輕鬆都同夏日裏縹緲升騰的雲霧,不斷地融合聚攏成雲巒。

    王豔的決定總讓人捉摸不透。她先是到政平村上買了房子,然後突然間發佈她已請求調到中學的消息。楊玉賓頗覺意外,他在陳思靜的面前責怪王豔做事太過於草率,也不事先和他打個招呼,同時也替她惋惜:這主任的位置來之不易,怎麼可以輕易地放棄呢?實實在在令人扼腕相嘆。因爲沒有得到調轉令,她就不能立刻離開學校,還要等幾天。她所購買的房子的舊主人要等幾天才能搬走,而她自己這一面,也有好多事情要做。在一個晴朗的初秋的日子裏,王豔擺酒席招待了親戚朋友。

    同楊玉賓的看法一樣,陳思靜也認爲王豔不該輕易地放棄這一職位,雖然這個位置不顯赫、不尊貴,但畢竟是經過一番爭鬥才得來的,就這麼走進着實可惜!王豔的調離,讓陳思靜的心裏空落落的。李祥君的想法卻與陳思靜的大相徑庭,他說王豔人很聰明,這樣做可能是她過人之處。陳思靜不以爲然地笑笑,她開始覺得李祥君有一種特別的思想,令她無所適從,他的對人對事的觀點有時令她討厭。在她的眼裏,李祥君有時就像是一個酸腐的舊文人,話裏有玄虛的色彩,常常令她不知所云。

    九月十一號的早上,陳思靜如往常一樣邁着輕快的步子上班了。初秋的涼爽沁人心脾,深湛的天空中給人以無邊的想往。

    陳思靜覺得今天很奇怪,高年級的同學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她,她也發現王豔古里古怪的笑,於是問王豔:

    “笑什麼,昨天做了好夢了?”

    王豔收斂起古怪的笑容,眨了幾下眼睛,怪模怪樣地看陳思靜。

    楊玉賓面無表情,陰沉沉的地和朗潤的秋日正好相反。他坐在自己座位上一動不動,心事重重的完全沒有往日的活躍,既不“幽”也不“默”了,他不再說“喲嗬,我說這筆咋這麼不好使呢,原來是成發的,我的在這兒呢!”之類的話。他的嚴肅呆板的表情只有陳思靜一個人不明白,李祥君早晨就聽趙梅婷說了。在趙梅婷不顧自己女孩子的身份一邊用髒話罵人一邊激憤地敘說時,李祥君心底的怒火撞到頭上,面色鐵青,眼睛因憤怒而現出可怕的光。

    趙梅婷同情李祥君,她爲李祥君的心痛而心痛。早晨上班時,看到高年級的學生在辦公室的窗下,嬉笑着詭異地念着什麼。她很好奇,就過去了,見窗玻璃上貼了一張大稿紙,上面寫着合轍壓韻的順口溜:政治小學真是妙,陳思靜跟着校長跑。學校的倉庫裏有兩人,校長摟着野媳婦兒,光着屁股露肚臍……。趙梅婷不好意思將這不堪入目的極端下流的東西看完,幾下子就扯了下來,撕碎後扔在地上。她驅散了學生,又到王豔那裏,把這事告訴了她。王豔聳聳肩,說:

    “學校還有?”

    趙梅婷聽她的意思是旁處也有類似的小字報兒,就問王豔道:

    “還哪有貼的?”

    “你不知道?前面十字街那兒電線杆子上貼一張,供銷社西牆上還貼一張呢。我想扯下來,可是人多。”王豔“呸”地唾了一口,罵了起來:“誰他媽乾的?這個王八犢子!不得好死!”

    趙梅婷的臉色慢慢在變,她擔心李祥君看了之後會承受不住。她和王豔說了兩句話後,就到東牆邊向南望,果然看見十字街電杆下有許多人。她翻牆而過,向那裏走去。

    圍觀的人並不因爲趙梅婷的到來而收斂起自己放肆的曖昧的談笑,他們很有興致地逐字逐句咀嚼。趙梅婷擠進去,想掂起腳扯掉那兩張寫滿污言穢語的稿紙。她不願意讓人再看到它,不讓人再去產生骯髒的聯想,不想再看到他們鄙陋的粗嘎的充滿了邪氣的笑臉。但在向前邁步的一瞬間,她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當趙庭祿見呼哧帶喘的趙梅婷急匆匆地從後門進來時,他正掃着屋地。

    “梅婷,你幹啥呢,紅頭漲臉的?”趙庭祿直起腰拎着笤帚問。

    “老叔,你跟我走。”趙梅婷不由分說上前就拽住趙庭祿。

    不明就裏的趙庭祿跟着趙梅婷走出門外,小聲地問:“梅婷,咋回事啊?”

    “小字報,可磕磣了。”趙梅婷回答道。

    從空曠的供銷社院裏斜穿過去,在供銷社的西牆下,趙梅婷站住了。循着她的目光,趙庭祿看見了粘貼在牆上的小字報。趙庭祿剛想看個究竟,趙梅婷急切地說道:

    “老叔,別念,撕下來。”

    趙庭祿糊里糊塗地上前,牽起小字報的一角想把它扯下來,但小字報還粘得挺牢,只扯下一半。趙庭祿彎腰拾起一個磚頭,在牆上刮擦起來。就在他刮擦的同時,他大體上明白了小字報內容,於是罵道:

    “這誰寫的,斷子絕孫的玩意!”

    把西牆處理乾淨後,他們又來到十字街角的電杆旁。這次,趙梅婷沒等老叔動手,她上前把小字報扯下來。趙庭祿等她扯過之後,用那磚頭刮擦着。

    “這也就庭祿敢扯!”這不知是讚揚還是揶揄的話出自一個老頭之口。

    趙梅婷扯下小字報的這一舉動很出乎她的意料,她也不知道她如何而來的這麼大的勇氣。直到幾年後,她都爲自己當時的舉動而驕傲,李祥君也正是因爲她的這一義舉而增加了對她的難以割捨的兄長般的情感。

    趙梅婷和趙庭祿道別後,就在衆目睽睽之下離開了十字街。

    趙梅婷在向李祥君敘述時,沒有將自己的可圈可點的行爲告訴他。她只是安慰李祥君,開導他,以女孩子特有的細膩和耐心去化解他心中的激憤和抑鬱。她知道自己的勸解起不了大的作用,但她還是盡最大的努力。此時,趙梅婷是一個貼心的妹妹,在給哥哥包紮傷口,擦拭被血染紅的雪白衫衣。

    李祥君胸膛象要炸裂開來一樣,他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遊走,情感無處發泄,被侮辱的陰影罩在頭上,讓他格外地暴躁。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漸漸冷靜下來,坐在了學生的椅子上,默默地想,勾勒着那可憎的面目,臆想着那骯髒的包裹着醜惡靈魂的赤裸裸的身體裏探出一條猿一樣的手臂在貼、貼。他也似看到那醜陋的文字,如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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