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六一六章 多了一條壟
    在議定第二輪土地承包方案時,李祥君只詢問過一次趙庭祿。他不太關心如何制定方案,不太關心如何執行方案。上一次他去趙庭祿那裏時,碰見了大狗熊。大狗熊說他出去打工掙了好幾千塊錢,比李祥君當老師強得太多。大狗熊說的是實話,但是不大好聽。大狗熊“嘡嘡”敢說,換做他人,都是三緘其口或是含糊其辭。打工也好,種地也罷,收入都不比做教師差多少,這是顯而易見的。

    現在算來,李祥君離開學校已有兩個月了,這期間他再也沒有踏入學校半步。學校裏所發生的一切都由陳思靜不厭其煩地向他講述。陳思靜在描摹他人的舉止轉述他人的語言時總要融進他自己的感受,有時難免顯得有些誇張。趙梅婷已請了產假,新來的兩個年輕的教師一個是政平村的,一個是本村的張玉鈴。李祥君對於陳思靜所帶回來的種種消息沒有太大的興趣,似乎一切事都與原來一樣,毫無二致,新的一天不過是對舊有一天的重複。

    李祥君計算過,第二輪土地承包中李祥君和星梅將分得六畝地,再加上他們三個人的菜地,共是七畝。這已經很不錯了。有了土地的李祥君現在是一個真正的農民了,土地讓他有了堅實可以落腳的地方,站在即將屬於自己的可以由自己支配使用的土地上,他會感到生活變得實在起來。雖然承包期是三十年,並不是可以讓他的子孫後代永世享用的,但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呢?這就夠了。

    三月二十七日那天,李祥君和其它的心懷喜悅的期盼的心情的農民們來到大地裏,等待着村上的負責人按土地的分配方案將每一戶的土地落實到位。

    天空雖然晴朗沒有云,但西風裹着沁入骨髓的冷氣打透了李祥君單薄的衣服。今天穿得少,他後悔自己不聽陳思靜的話多穿一些。由這裏到家大約有三裏多的路程,他不願回去,再熬一陣吧,也快了。

    但是,負責分這片地的林佔河還未見人影。既然他沒來,李祥君湊在一堆人裏聽人們說着家長裏短,議論着國家大事。他好像平生第一次深入到淳樸憨厚的農民裏,去仔細地傾聽,儘管他們的談話粗俗鄙陋,但他還是聽得津津有味。這本是真實的有靈性的一羣人,是真的百姓。

    陳思靜騎着車子到來時,李祥君正和其它人一起開懷地大笑。他沒有看見陳思靜,沒有留意到騎在車子上的彷彿一片紅雲飄過來的是自己的妻子。陳思靜穿了一件紅色的毛衣,在空闊的田野的背景下顯得格外醒目。

    “李祥君——”陳思靜到地頭後跳下車,揮手喊道,“給你大棉襖。”

    在衆人的羨慕的目光中,李祥君向陳思靜走去。

    穿上陳思靜送來的棉襖,傾刻間李祥君感到了溫暖,不僅僅是棉襖抵禦了西風,心底融融的情愫悄然升起。

    “還沒分呢?”陳思靜問。

    李祥君答道:“快了吧?他們還沒有來。你回去吧,怪冷的。”

    陳思靜呵呵一笑,她說這裏怪有意思的,這麼多人,熱鬧呀。這時,一個矮胖的女人叫陳思靜到她那邊去。李祥君看着陳思靜走進那邊的女人的堆裏,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林佔河終於夾着本子和團書記兼村上的出納來了。簡單地說了幾句後,他按照序號按戶分地查壠數。李祥君是七十六號,也是最後一號,要好一陣才能輪到他。

    跟着林佔河的人在一點點地減少。當林佔河喊到“七十六號,李祥君”時,李祥君應聲道:

    “在這兒。”

    林佔河雙腳踩在壠上,對李祥君示意,從這條壠開始。他向前查去,查到第十條壠時,他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向前跨一步,腳跟擰在了第十一條壠上。他高聲喊着:

    “邊!”

    他說得簡短,不容置疑。林佔河站在壠臺兒上,對又聚攏來的人喊:

    “等會分園田。”

    李祥君看着自己的十一條壠,竟不知所措,他疑心是不是林佔河數錯了。他和星梅總共才六畝地,這裏的每條壠剛好六分,怎麼會是十一條壠呢?陳思靜從一個瘦高個子的中年人那裏借過一把鍬,對李祥君吩咐道:

    “挖個坑,做個記號,要不找不到邊了。”

    李祥君接過鍬分別在兩條邊壠上挖了坑兒,但陳思靜嫌小,說:

    “怎麼還沒有雞刨的大呀?”

    李祥君重又挖了兩個大的坑。瘦高個子笑道:“打井啊?”

    李祥君湊巧是最後一號。當初在村辦公室抓鬮時,李祥君信手拈來,絕沒有想到是這麼個結果。因爲是最後一號,這片地就意味着分完了。下面是一塊沒有分下的地,將作爲機動田,由村上掌握。李祥君的上兩號是周德生,一個四十幾歲的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周德生分到的地正好對着一片墳瑩。他不滿意自己所分得的這片地,在林佔河分完李祥君的壠數後,就叫住擡腳要走的他。和林佔河幾番耳語後,林佔河重新在李祥君的下面給他查了壠數,先前的那一片暫時擱置起來。周德生如願意以償,他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林佔河繼續和衆人向東南去了。待跟前沒有人時,陳思靜指着李祥君半嗔半怪道:

    “瞅你個傻樣兒,多分了一條壠,你不知道啊?”

    李祥君此時已醒悟過來,連聲點頭道:“我還納悶呢,明明是十個壠,怎麼是十一個壠呢?八成是查錯了。”

    陳思靜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把一口唾沫唾到了他的臉上:“那時我還真怕你說呢。哎,你說,林佔河咋就多查一條壟呢?”

    李祥君沒有回答。

    風很緊,陳思靜打了個哆嗦,看到這裏也沒有她什麼事,忙說:“我可回家了,真冷!”

    她騎着自行車向回家的方向飄去,衣服上火紅的顏色鮮亮耀目,在很遠的地方依然能分辨得出來。

    當最後一壠地分完時,已經十二點多了。李祥君和衆人早晨起就在野地裏繞着大圈子,現在他感到累。回到家裏時,看到陳思靜已經把飯做好。今天是週六,而且今天林佔河多分了一壠地,這就讓陳思靜面呈喜色,笑盈盈的臉上連眉梢都舒展開了。李祥君和陳思靜熱烈地討論着這塊地的價值,計算着這塊地所能帶給他們的回報。忽然,陳思靜直盯着李祥君問:

    “你說,林佔河咋多給咱們一條壟呢?”

    李祥君歪着頭思忖着,回答道:“查錯了吧。”

    “我好像覺得、我好長時間沒看見林影了。”

    李祥君心裏一哆嗦,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與她糾纏,就說道:“咱們上兩號的周德生因爲原來分到的地正好對着一片墳瑩,就找林佔河串到了咱們地下面。”

    陳思靜收起了笑容,問李祥君:“他知道不知道咱們家多分一壠地?”

    “我哪知道。”他搖頭,再想,轉而又說道:“應該知道吧。都離得這麼近,誰家幾口人應分多少地能不清楚嗎?”

    陳思靜有些擔心,她知道周德生和周書記是近親,論起來他應該是他的親叔伯侄子。倘若他告發林佔河給自己多查出一壠地來,恐怕要生出變故。然而,她轉念一想,不會吧,那樣的話他也得不到好處。如果、要是他真的那樣做了,也不讓他消消停停地把地串到自己的下面。本來嗎,按順序排的那塊地正對着墳瑩,他不想要,向下串是可以的,但總得順次下延呀。就是說,周德生現在分得的地應該是李祥君的。那裏明顯有一個便宜,一條斜向東南的鄉間土路使地壠一條比一條長。

    不論怎麼說,今天的事情讓陳思靜和李祥君高興。

    下午天氣暖和了些,陳思靜和李祥君去了地裏,反覆地查看那十一條壠地,掐着指數着。李祥君現在真的就是一個農民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他望着眼前的半垧多黑油油的將耗費他的熱情他的氣力的承包田,有一種特別的滋味在心頭泛起,是什麼他說不清楚。

    晚飯後,陳思靜坐在炕上抱着星梅笑問道:“哎,你說林佔河多給分了一條壟,咋回事嗎?”

    她這個問題已提了不止一遍,但李祥君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他查錯了吧?”

    這個不太肯定的答覆不會令陳思靜滿意,她呵呵笑着滿含深意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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