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六二0章 他走了
    這以後的第四天下午,葉安軍騎摩托找到陳思靜,說他聯繫好了一份工作,在飼料廠做裝袋工,月工資四百。至於以後,還可以再調換一下工種,暫時先這樣。但是李祥君恰好在這天的早晨隨別人去了內蒙,那裏有修路的工作可做,月工資是五百,供喫住。原來陳思靜不同意李祥君去的,她不願意李祥君離開自己到那麼遙遠的地方,她不放心。李祥君橫下心一定去,即便是陳思靜極力勸阻讓他等哥哥的消息再做決定也沒有說服他。陳思靜有一點惆悵,覺得李祥君到飼料廠是個機會,這個機會錯過了怪可惜的。

    葉安軍不悅的表情讓陳思靜心裏不好受,她埋怨了幾句李祥君,又安慰了哥哥。葉安軍明白地看到表妹的臉上有歉意,馬上換了笑臉,和陳思靜議論他們的家事,說葉安民升任了技術部主任,前途無量。

    陳思靜送走葉安軍之後,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她回想着早晨時李祥君和其它人一同乘車離開的情形,回想着李祥君眷戀的目光,回想着李祥君說過的話:鏟地時找李祥臣,再不讓祥瑞他們過來幫忙。昨天,李祥君就把地種上了,陳思靜知道李祥君是儘量把事情都做好。可是,無論如何,李祥君走後的這個家事無鉅細都由她來操持了。她的目光透過窗子,看到了被李祥君翻起的然後打成壠的菜園,彷彿又看到祥君的身影在那閃動。在學校時,她不覺得李祥君走了會令她在情感上泛起多大的漣漪,現在她獨自一個人置身於此,立刻感到空曠和虛無,就像整個世界突然間只剩下她一個人似的。星梅在後面和一羣小孩子在做住家家的遊戲,她現在還不知道想爸爸,她正高興呢。

    四月末的天氣清爽宜人,陽光照射下來,有溫煦的感覺。再有兩三天就是五·一了!陳思靜想了半天,卻不知自己都想了些什麼,茫無的思緒像風一樣來了又去,沒有方向不留痕跡。

    過了一陣兒,星梅進來,氣喘吁吁地說:“媽,她們不玩了。”

    陳思靜象從夢中醒來一樣。她瞥一眼星梅,呵斥道:“不玩就不玩唄,瞎嚷嚷什麼?瞅你滿臉都是土面子,快洗洗!”

    星梅誇張地嘆了口氣說道:“真拿你沒辦法!”

    她舀半舀子水倒進臉盆裏,然後把兩隻小手平放在盆底。剛沒手背的清水起伏盪漾,在星梅的眼裏就是泛着波紋的小池。她覺得好玩,就把拇指反覆地翹動,看水漾着,喫喫地笑出聲來。

    陳思靜見女兒玩得高興,不忍心再呵斥她,但又不想讓她再這樣玩下去,就說:

    “星梅,快洗。別成天就尋思玩呀玩的,再開學讓你上一年,看你還玩不!”

    星梅被陳思靜的話嚇住了,她側着臉審視着媽媽,然後一轉臉,眼角一夾道:

    “我纔不上一年呢。”

    陳思靜從椅子是站起來,走到星梅旁邊,看臉盆裏的水那樣少,就笑着說:

    “這麼點水,能洗臉?你不上一年,老在幼兒班待着,那不成老幼兒班了嗎?坷磣不坷磣?快洗吧,別磨蹭!”

    她舀了一大舀子水倒進盆裏,指着星梅說:“用不用我給你洗?”

    星梅連忙搖頭,麻利地掬起一捧水撲在臉上,她怕陳思靜給她洗臉。她知道媽媽每次洗臉時手都很重,弄得她只能閉緊眼睛像是到了混沌中,直到洗完了,媽媽才說那句星梅已牢記在心的話:這纔是我大姑娘呢,多俊!

    陳思靜的飯簡簡單單,她沒有胃口。星梅倒是喫得很香,米飯在她的嘴裏永遠是香甜的。星梅不擇食,所以長得壯實。喫過飯後,星梅忽然問:

    “我爸呢?”

    陳思靜望着女兒,回答道:“我不告訴你上內蒙了嗎,去幹活掙錢。”

    星梅撇撇嘴,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陳思靜,道:

    “我忘了。那,媽,內蒙遠嗎?”

    陳思靜回答不了星梅的問題,只好含混地說:“挺遠。”

    星梅不知道挺遠究竟是多遠,就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媽媽,問道:

    “有我姥家遠嗎?”

    她以爲姥姥家就很遠了,這是她所能理解的距離。

    “哦,那可遠多了。”陳思靜伸開十個指頭,一個一個掰着,說,“有十多個那麼遠。”

    其實,陳思靜並不知道確切的里程,她只是在敷衍星梅。星梅不說話,她的眼裏有那麼多驚奇,她想不出那該有多遠。想不出來什麼,她就繼續喫飯。

    星梅總提起爸爸,問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在她的幼小的心靈裏,爸爸是不會走遠的。陳思靜對於女兒的問題沒有一丁點的不耐煩,她儘量用柔和的口氣回答她。

    “星梅,媽媽都你跟你說四遍了,要到秋天時爸爸纔回來。”陳思靜低頭想了一會兒,抓起她的小手說,“想爸爸?”

    星梅揚起臉,說:“不想。過幾天就該想了。”

    星梅的話讓陳思靜有些心酸。以往,陳思靜和李祥君也有過幾天的的別離,但那是屈指可數的,不需要期盼等待,不需要在漫長的日子裏煎熬。星梅嘆了口氣,幽幽的,小大人一樣的嘆氣聲在陳思靜聽來就彷彿是星梅在訴說心中的哀傷。陳思靜批評道:

    “星梅,跟誰學的,哪麼大個人兒!去,找王大平玩去。”

    星梅出去了,屋子裏剩下陳思靜一個人。

    老早地,陳思靜就躺下了,儘管外面剛剛暗下來。她讓星梅不要再把眼睛盯在電視上,不要總想着電視劇。星梅說她就是看看動畫片,沒想着什麼呀!星梅一臉的茫然,她不明白媽媽爲何無緣由地冤枉她。星梅沒有再問起爸爸到底上哪了之類的話,但她明顯地表示出對爸爸的想念,總是反射似的左顧右看,有一點不安呈現在臉上。陳思靜把星梅納入自己的懷中,將她的臉貼在自己的胸前,小聲說:

    “星梅,睡吧,明天媽媽給你買小一雙小皮鞋,你不是喜歡嗎?”

    星梅聽着媽媽的話,憧憬着有皮鞋穿的明天,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她的嘴角還掛着一絲微笑。陳思靜親吻着女兒,看着越來越漂亮的女兒一陣甜蜜。女兒像她的爸爸聰明沉穩,也有些像自己,具體是哪一些,陳思靜想不太清楚。

    星梅睡得實了,陳思靜來輕輕地抽出壓在星梅身下的胳膊,吁了一口氣。石英鐘的針腳不緊不慢地挪動,暗夜被拖了進來。前後門都插好了吧?她不放心地問自己。以前,她可以隨隨便便地支使李祥君,哪怕僅僅是想驗證一下自己的疑慮。但現在,她必須身體力行。陳思靜前後門挨個檢查了一下,都牢牢地拴好了,這才放了心。門劃好了,她有了安全感,彷彿那就是盾牌。祥君在時,即便是門真的忘記插了,她也不怕,李祥君就是一堵厚實的能遮風擋雨的門。

    重新躺在炕上的陳思靜閉起了眼睛,她試圖將自己沉入到夢中。但是,一股孤獨感卻緊緊地攫緊了她的心,還有一點害怕。沒什麼,適應了一段時間就會好的。她安慰自己,給自己壯膽。突然,“啪”地一聲響,嚇得她心劇烈地跳起來。她辨別着這聲音來自後屋,是什麼呢?明明知道沒有一點危險,但她偏要自己嚇自己,鬼?老鼠?或者是有人偷盜?或是……她拽過被子把自己的頭蒙上。好半天,陳思靜才從驚懼中轉過神來,掀開被子再側耳細聽,一切都如原來一樣,窗外傳來四輪車的轟鳴聲。陳思靜鎮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按亮了燈,壯起膽子起來挪到外屋,抓過菜刀然後猛地躥回屋內。她的心猛烈地搏動,像做了盜賊一樣。舒緩了一下情緒後,陳思靜把刀放到枕頭底下,然後閉了燈眼睜睜地看一片暗色。

    陳思靜的目光在暗夜中沒有流動,毫無神彩。她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陣,忽然想李祥君今天晚上就在異地他鄉一定也是輾轉難眠。她想象不出李祥君所在居住的環境到底是怎樣,但她料定那兒不會好到哪去:通板鋪、空氣滯悶不流動、嘈雜、種種異味……他會住得慣嗎?陳思靜的思緒飛到了李祥君的身邊,爲他擔憂,爲他掛心,爲他企盼。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情感,到現在,陳思靜才真正地感受到了李祥君在她的心目中的有多重。平常在一起的日子現在回憶起來,那麼值得品味,甚至可以做爲向別人炫耀的資本。李祥君有很多優秀的地方,比如他能承擔所有的家務而不感到瑣碎,他很講理,他爲人待事很溫文,他喜歡讀書,而且他還會做詩……陳思靜抿嘴一笑,她憶起李祥君寫是詩是從不讓她看的,他到底寫了什麼呢?很奇怪,他不讓自己看,而自己卻真的不去看一眼,哪怕僅僅是出於好奇。想起李祥君空閒時捧着自己大專課本如醉如癡地品讀,她愈加感到李祥君的儒雅。因爲思想裏不再有了對於暗夜的恐懼,她的眼睛熠熠生輝,流動的神彩如一幅變幻的圖畫。

    陳思靜打了個呵欠,她困了。陳思靜此時不再懼怕什麼,她橫下心,索性不再想另外令她驚悚的事。她打定主意,當夜幕來臨時,她就看電視,電視看完再想心事,直到睏倦。

    陳思靜均勻的呼吸聲在居室裏像夏天的和風一樣輕柔,夢飛出來,附在窗簾上,如同縹緲的月光。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