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事,你想回來就回來想不回來就不回來。快收地了,你不回來也沒有關係,我忙得過來。”
說完她掛斷了電話。其實,她心裏明白,李祥君一定是要回來的。他想家,想星梅,也想自己。想到李祥君想自己時,她倏地臉紅了,她感覺李祥君現在就在眼前。走出村委會的門,擡頭看見仲秋的天,深遠湛藍。她的心胸豁然開朗,彷彿也如這深藍的天一樣。祥君要回來了,是的,明天或者是後天。她激動得要跳起來,竟不知怎樣邁步,做新娘時也沒有這樣興奮過。
陳思靜看一切都是那麼的美麗,鮮亮。泛黃的玉米葉子依然有夏日的濃情佇在裏面,遠天的一片深藍也彷彿她無盡頭的心緒,柔和的九月的風拂來,將她的眼睛也拂亮了,所見俱是清明一派,朗潤而富有光澤,連街頭的瓦片也如被水洗過,呈現出豔麗的紅色來。
這樣的一種激動期待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下來,以至於今天晚上的覺都睡不踏實。雖然如此,第二天她卻沒有乏累的感覺。陳思靜醒得早,也起得早,待喫罷飯收拾停當了,還不過七點,離上班還有一些時間。
星梅走了,她每天要和她的一年級同學比賽誰到得早。她今天是很興奮的,不僅是因爲陳思靜告訴她今天爸爸可能回來,還因爲她在今天可以驕傲地坐在椅子上,看一個又一個同學晚於她進入教室。
下午第一節課時,陳思靜正在上課,一個低年級的小學生撞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陳老師,大門外有人找你。”
陳思靜略感意外,她思忖着,是誰找自己呢?她想問那個小男孩兒關於那個人的長相,可他一轉身跑了。陳思靜急匆匆地結束了這堂課的講授,佈置了作業,就出去了。
陳思靜沒有想到找她的人竟是李祥君。無論如何,她也想不出李祥君會讓學生叫她出來,用這樣的方式來和她相逢。可以進來嗎,蠢貨!又不是不熟悉這裏,幹嘛非得讓自己出去?只是片刻,心裏的這種想法旋即被相逢的巨大的喜悅衝得無影無蹤。她真切地看到李祥君的面龐時,喉嚨哽咽了,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李祥君明顯地消瘦了,頭髮蓬亂,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理過,鬍鬚硬生生地釘在下巴上。他的臉色倒沒有留下多少長久在外面風吹日曬的痕跡,天生的白皙的皮膚只是稍微黑了點。
陳思靜走到近前,熱切的目光裏含着無盡的複雜的情感:“叫我出來幹什麼?”
李祥君說:“我沒叫你出來,我讓那個小孩朝你要鑰匙。”
陳思靜心裏笑那個小男孩的粗心大意,但表面上她卻十分的嚴肅。她回頭看了看,吩咐道:
“回去洗洗,再去剪個頭,洗個澡。聽見沒?瞅你跟個鬼似的!”
李祥君打了個手勢,轉身欲走時,陳思靜又叫住了他:“買二斤肉,再買點你喜歡喫的東西。”
李祥君聽過後,並沒有立刻離開,他要等陳思靜進一步的指示。直到陳思靜瞪了他一眼,他才喜滋滋地去了。
陳思靜見李祥君走遠,內心裏仍然抑制不住激動。從四月份到現在,這麼長的時間,陳思靜無數次地在夢中見到李祥君。今天,李祥君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了,她又可以感受到早已熟悉的李祥君體息李祥君的言語李祥君的神態,以及李祥君對她的地微不至的關愛了。
“小別勝新婚,何況是四、五個月了。這工夫勁最和氣,保準不打仗,親熱還親熱不過來呢,哪有心思嗑打牙!”
辦公室裏一陣鬨笑。楊玉賓逗她道:
“那敢情,你家馬剛上哈爾濱幹活挺長時間也不回來,劉老師深有體會呀!”
劉淑豔接過道:“那還用說,天不黑就掛窗簾。”
粗嘎的笑聲頓時充盈了整個辦公室。陳思靜暗暗地責怨她的放肆粗俗,但又不好說什麼。在這樣的氛圍中,陳思靜好不容易熬到了上課鈴響,便立刻起身逃也似的離開辦公室。
楊玉賓今天格外體恤大家,在第六節下課後說,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各位可以先走一步,他留下來一會兒。特殊在什麼地方,衆人心領神會。陳思靜不好意思看別人的眼睛,整理了一下辦公桌,低頭走了出去。
星梅不知要比往常高興多少倍,已經有幾個月沒有見到爸爸了,幼小的心靈裏思念的情感已到了不可抑止的地步。她急切地想知道爸爸現在什麼樣了,所以,在回來時她幾乎是小跑在媽媽前面。
久別後的一對夫妻所談的所做的已不需細細地描述,一如所有的闊別已久的夫妻一樣,他們被熱烈纏綿的情感淹沒了。晚上,陳思靜伏在李祥君的肩上泣淚如雨,她把所有的想念所有的一個人擔當家務的艱辛都說給了李祥君。月亮靜靜地守望着,扯過一縷雲半掩住自己的面龐。
這一年的冬天,李祥君開起了豆腐坊。他不喜歡去廠裏做工,他不喜歡聽別人吆來喝去的。李祥君做出的豆腐白嫩細膩,樹起了相當好的口碑。所有的人,男人或者女人老人或者孩子都稱他爲小李豆腐匠,後來,乾脆就稱他爲小李豆腐了。開豆腐坊,用豆腐渣做餵豬的輔料,李祥君走了一條純粹的養殖加工的致富路。
春天或者秋天,總在不知不覺中過去,在忙碌的生活中,生命的色彩已變得不那麼鮮亮。雖然在各自的心中,還認定另一個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部份,但是,情感卻越來越粗糙,彼此間少了最初的細膩的關懷。
陳思靜很懷念李祥君打工的那段時間,說只有那時才最真切地感受到思念的滋味,才知道愛的深刻含義。那麼,我們就再分開吧,李祥君半開玩笑地說。對於他,已沒有多少閒適的情致去溝通和交流,而實際上,他們好像也不需要什麼溝通和交流了。平凡而且有點瑣碎的有時顯得有點無聊的日子將曾經有過的激情一點點磨蝕掉了,只有做不完的家務不停輟的勞作。
“如果我剛離開你十天,你就牽掛我,說明你還愛我;如果我離開你一個月,你並不在意,說明我們的感情已荒疏了;如果我離開你一年,可你卻忘了我是哪一天走的,說明我們應該分手了。”
李祥君近似笑談而又像哲理詩一樣的話在陳思靜的耳裏聽進去,並沒有經過認真的思考。她不需要思考,因爲李祥君就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