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六五七章 聽她說
    二00二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了許多,風和雪來得猛來得勤,凍裂了人們的思緒,就在想往的縫隙中渴盼着春天的來臨。但冬天纔剛剛開始,到哪裏找春天的影子呢?

    李祥君這幾天正愁悶不已,他不能把自己的心胸放得更開闊一些,他自我禁錮自我封閉的心靈裏不能滲進一點陽光。在這樣的一種狀態下,李祥君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可說。在不冷不熱的氛圍中,陳思靜感受到了李祥君的不滿。李祥君的壓抑着不動聲色的不滿情緒爲陳思靜所不理解,於是他們陷於一種循環往復的情緒中,一面是陳思靜的指責,甚至是惡語相加;一方面是李祥君的沉默不語,而眼神透出的無奈迷惑還有鄙視忿忿已顯出他已到了不能再沉默的地步。陳思靜已看出李祥君已忍耐到了極限,但強烈的固有的自尊自信支持着她,幾天前所受的委屈亦激勵着她,十幾年養成的慣性驅動她,讓她沒有片刻停止對李祥君的責難。李祥君臉色沉鬱,一如厚重漫長的冬夜。

    不過,今天早晨好像好了很多,陳思靜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眉宇間不再鬱結不展,說話的口氣也柔和了許多。李祥君舒了一口氣,這一切總算過去了!

    初冬的早晨並不寒冷,朦朧中似乎還有縹緲一樣的霧在低空飄浮。東邊有一抹淡的微紅。

    李祥君剛纔到豬圈裏添了料,加了水,現在他坐在凳子上換衣服。悉悉索索的換下餵豬用的骯髒的帶有異味的行頭後,他拿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重又換上。這是每日必須的程序。藍色的“查理王”布料褲子和淺灰色的毛了邊兒的絨衣雖然有幾年了,但穿上去仍舊有當年的那份精神。那雙污漬斑斑的棉鞋被放在了牆角,替換的是一雙黑色的防滑的軍用棉鞋。

    “土豆打好了,飯燜了,等會兒你把菜熬上就行了。”李祥君起身向外走時大聲說道。

    “去,去賣你的豆腐。成天搗飭衣服,一個賣豆腐的穿那麼利索給誰看呢?人家喫豆腐又不是喫你!”

    這樣的話李祥君已聽到過不止一次。陳思靜倒沒有揶揄的意思,她只是覺得李祥君這樣換來換去太麻煩,做豆腐穿一套衣服,餵豬又穿一套衣服,出去賣豆腐必須有模有樣,又要換一套衣服,累不累?李祥君有他的理由:我也不願意換呢,可是穿得邋邋遢遢渾身上下散着難聞的氣味,有誰還會撿你的豆腐?況且,穿戴得乾淨一些也是對人的尊重,也是對自己負責,這也是一個招牌嗎!他一本正經地說時,引來陳思靜說不清是什麼含義的笑。

    李祥君把豆板放到“倒騎驢”上,回到屋裏穿上綠色的軍大衣,戴上羊剪絨的帽子,衝正在起牀的陳思靜揮揮手道:“走了!”

    “走你的吧,誰還會想你?”陳思靜回答的話在李祥君耳裏只轉了一個圈。

    李祥君的身影在漸漸明朗起來的晨光中依然如年輕時那樣健美結實,並不因爲穿了大衣而顯得雍腫笨拙。從前面開始,他就每天騎着車子到政平叫賣,爲的是得一些現錢,他實在討厭賒欠討厭記豆腐帳。

    天越來越冷了!在途中,李祥君想。他的腦海裏雜七雜八地浮現着幾天來的經歷。母親的生日已過,但生日那天的不愉快卻深深地刺痛了他。陳思靜的責備嗔怪也許沒有錯,小旋也似乎沒有太多的失禮之處。假如那天早晨陳思靜進門後小旋衝她一笑,哪怕只是一個微笑,也許就不會有以後幾天裏陳思靜的種種不滿,不會有陳思靜翻箱倒櫃般地提起陳年舊事。小旋在她的嫂子進屋頭也沒有擡,所以她這一點上是錯了,但是後來,她還是向陳思靜露出了一臉笑容,不過,陳思靜說那是她裝出來的,無非是自己的媽媽過生日不得以才擺了個樣子。那麼,陳思靜就有些過分了,李祥君到現在也無法打消她的這個念頭。誰錯了呢?自己?天底下誰都可以發感慨,講牢騷話,唯獨自己,只能一個人默默地忍受。

    李祥君的“倒騎驢”在路上移動。輪胎和地面磨擦聲輕柔地傳進他的耳鼓,這聲音李祥君聽了好幾年了!

    當李祥君到政平村時,周圍的一切都清晰起來,薄霧遮不住鄉政府高大的樓房,也罩不住低矮的民宅。李祥君的清亮的吆喝過後不久,一個老太太從一個大門裏出來,喊道:

    “站一會兒!”

    李祥君停了下來。老太太只撿了兩塊,她說爲了撿這兩塊豆腐她老早就起來了。她的表情誇張,聲音尖細,這讓李祥君有些許的感動,她的話大概是真的。其實,老太太每天都這樣說。

    “哎呀,我們家那個老鬼就愛喫你的豆腐吶,白淨細嫩,看着就讓人喜歡。你人又和善利落,從不蒙天哈地地唬人,我們這些上了年歲的就願意和你這樣的人來往。”

    李祥君聽過之後微然一笑,他覺得老太太的話裏有一半是虛意地奉承。不過,就算是奉承也很難得,畢竟讚譽的話要好聽一些。

    “大娘,你說哪去了,做人嘛,就講究個實在,你說是吧?喏,你喜歡,我再搭一塊。”

    老太太忙收起滿臉的笑容道:“瞅瞅,這孩子,十回有八回你讓你多搭一塊。這可不行,你也不容易,起早爬半夜的,大娘怎麼能老佔你的便宜呢?”

    說着,她要從衣袋裏掏錢。李祥君伸手攔住道:

    “大娘,您又客氣不是。您呢,別見外,這麼多年了,您淨喫我的豆腐,就衝這,我得搭你一塊,就算我孝敬您了!”

    老太太笑呵呵地收回了手,點點頭,又誇了李祥君幾句,就轉身回去了。李祥君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心裏想:真有意思!

    南側鄉政府樓房的巨大的陰影罩住了李祥君,雖然穿得很厚實,但還是覺得沁骨的冷。由這條街向西走,每隔十幾米他都要停一下,在每一個道口他也要停一下,爲的是等那些撿豆腐的人。李祥君這樣做已成了規律,凡是撿他豆腐的人總要在這一時刻等着他。

    在曾經的葉吉平家門前經過時,他便轉臉看了一眼,庭院中沒人,只有煙囪裏冒出淡白的煙。

    李祥君爲一家小飯館送去二十塊豆腐後又向西行了大約二百米,看看兩板豆腐已剩下半板了,就掉轉頭身北,沿北二道街向回去。這是他走了多年的路線,幾乎沒有變更過。

    李祥君的信譽好,因爲他的人品他的性格他乾淨利落的穿着,更重要的是他的豆腐的品質註定了他有良好的人緣。人們的感覺中他並不是尋常的豆腐匠,他更有耐人琢磨品味的讓人欣賞的內在氣質。

    李祥君在一座有着黑色鐵皮包門的整潔的院落前停住,極富質感的一聲吆喝喚出一個六十多歲的捧着暖瓶的老者。李祥君叫他魏老伯。魏老伯熱情地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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