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七三七章 大老衣
    陳思靜調轉工作這件事被人們大肆渲染,傳說她又上城裏當校長咯,是借趙守志的光。聽人探尋地問時,趙庭祿便微然一笑,不作解釋。陳思靜的調轉和劉玉民升任校長這兩則消息被傳揚了幾天後,人們的注意力又聚焦在劉三寶子身上。

    劉三寶子昨天把鐮刀磨了。磨了刀就擎等着開鐮,在以後的二十多天裏平安無事,悠哉閒哉,還可以好好享受。

    今天早上,小黃把衣服洗了,搭在衣竿上,晾着。劉三寶子喫完飯在炕頭上側歪着,哼哼唧唧地唱他當年當兵時的老歌。唱着唱着,他不唱了,黑熊一樣地蹭到地下,穿上鞋走出屋門,邊走邊對小黃說:

    “我上週勝寶家。”

    小黃沒問他幹什麼,就是抹搭了一眼。

    劉三寶子從周勝寶家回來時,碰見了回家看望父母的趙守志。趙守志問:“三哥,幹啥呢?”

    劉三寶子揚了揚手中的東西說:“買粘糕餅子了的。”

    趙守志狐疑地看着他手裏的東西,又問:“喫的?”

    劉三寶子說:“不是喫的,是上的。”

    趙守志湊近了看,見是一袋黃油。趙守志說:“呵,黃粘油啊!”

    劉三寶子嘻嘻地一樂道:“這不是粘糕餅子嗎?”

    劉三寶子對一些東西的叫法挺特別,比如他把粘豆包叫粘糰子,把玉米碴子粥叫稀溜溜,把拉屎叫拉根兒,把撒尿叫放汽水兒。他上廁所前總要跟屋裏的人說:

    “我上毛道子放汽水啦,你們坐着。”

    他把“坐着”念成了京劇裏的道白,有腔有韻的。現在趙守志面對着劉三寶子,臉上掛着十二分的笑容。

    想當年,劉三寶子蓋他的第一幢房時,才二十幾歲,正值青春。有一天,他在屋裏砌間壁牆時,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兒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子兒進來了。小男孩兒不管不顧地一屁股坐在昨天才搭好的還沒有乾透的土壞炕上。劉三寶子馬上斥道:

    “起來!”

    小男孩子兒一激靈,騰地站了起來,紅着臉看劉三寶子。這種效果是劉三寶子最想得到的,由此他哈哈大笑。他樂完了,說:

    “新媳婦坐炕頭,一擡屁股倆小猴兒。”

    小女孩兒樂了,小男孩子兒也樂了。劉三寶子逗小男孩子兒和小女孩兒玩兒,逗着逗着,他說:

    “我給你們破個悶兒呀?”

    小男孩兒歪着頭不說話,眼睛看着他,那意思分明是期待。劉三寶子說:

    “掀開花被窩,伸手往裏摸索,叉開兩條腿兒,專往眼上擱。”

    劉三寶子說完拿眼睛看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相互對視了有十分之一秒,就各自低頭,臉上紅霞一片。小男孩兒和小女孩兒雖然不十分理解男女之事,但已有了朦朧的認識。劉三寶子很明顯地從中找出了樂子,兩個孩子的神態讓他達到了心理預期。他故意沉吟了一下,似是等兩個孩子給出謎底。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忽然一咧嘴,一挑眉,說:

    “不知道吧。呵呵呵,眼鏡——”

    他的聲音聽起來是壓低了的,像喉嚨被從正面做了擠壓。

    “眼鏡呀!”

    小孩子們馬上又放鬆了起來。劉三寶子的謎語實在不怎麼樣,有引誘誤導戲弄的嫌疑。但他卻樂此不疲,繼續出謎:

    “一頭毛一頭光,插到裏面冒白湯。這是什麼?”

    兩個孩子全無經驗可循,找不出哪樣事物可與這謎面相符,於是就冥思苦想。二母兔子又沉吟了一陣兒,然後壓低了聲音道:

    “牙刷——”

    您看看,您看看,這二母兔子多沒溜多沒正經。

    面帶笑容的趙守志就是當年的那個小男孩兒,那時他和趙梅傑常上他家玩,趙庭富是他鄰居。

    趙守志和他閒聊了一會兒,走了。劉三寶子轉身進院子,到院中央停放的“二膠車”前端詳了一會,又用手拍了拍。劉三寶子養了一頭牛,農忙時趟趟地拉拉地,平時弄點零碎的活兒,也省得花錢僱請求人幫忙。他的車缺油了,可能軸承裏也碎了珠子,所以起來時總是響得不對頭,聽起來“咯楞巴聲”的。劉三寶子擡頭看了看天,天上太陽不那麼熱。才八點多,劉三寶子心裏作了打算,明天早兒或後天早兒把車軲轆卸了,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這樣打算完了,就站起身,拍打拍打後走向屋裏,把油亮的枕頭放在肩背處然後靠在牆上。他正大眼瞪小眼地看頂棚時,踢踢踏踏地進來一個人。劉三寶子坐起來,打量着這個高個子長臉尖下頦的來者,不免心中有疑惑。來者說:

    “不認識我了?我大老衣。”

    劉三寶子說:“認識,認識,坐。”

    劉三寶子待客態度像天氣一樣涼快,似乎他對於大老衣的到來頗覺意外。

    大老衣是什麼人?一個有意思的人,一個好玩的人,一個喜歡想入非非的人。

    大老衣的家在東邊不遠的二孔屯。

    按說二孔屯離林家屯只有二里地,不算遠,可大老衣在二孔屯的東頭,這樣算從他家到林家屯就不只是二里了。大老衣沒有老婆,活了五十多年還沒有沾過女人的邊兒。大老衣從春起時喜歡上林家屯,沒事就往這兒跑。他是偶然到趙守業那兒買水才發現王亞娟是如此的招人稀罕,所以逢人便說,我早咋不來呢,白瞎那些年了。他的破自行車都快被他騎碎了,只剩下兩個軲轆一個車架子一個車把。大老衣騎車時,打遠處看就像是懸在兩個輪子上。大老衣喜歡來孫家窩棚有一個原因:他喜歡看趙守業小賣店的媳婦。他說王亞娟長得好看、水靈、俊英招人稀罕,兩天看不着這心裏就跟長了草似的,看着了心就落底了。

    大老衣借事因由就來趙守業的小賣店,買點幹豆腐要來,買鹽要來,買酒要來,不管什麼都來這裏買。有一次,大老衣買了半斤幹豆腐回去後,過了半個小時又殺了回來,說忘了買鹽了。在王亞娟給他拿鹽時,他說:

    “你說喫啥最有滋味?鹽唄。你不擱油不擱醋就不能不擱鹽,沒鹽百分百不行。”

    他自言自語,也不管王亞娟聽還是不聽。王亞娟不知怎麼的來了興致,忽然有了笑臉,說:

    “你大老遠的一天來回好幾趟累不累呀?”

    大老衣說:“不累,二里來地跟玩似的,一出溜就到。”

    王亞娟又問:“你們屯子那麼多小賣店,幹啥非上這兒來買呀?”

    大老衣一本正式經地回答:“那些小賣店的老孃們兒我一個沒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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