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三章 在大哥家裏
    三

    依趙有貴的說法,他爸是秀才,他的爺是趙升窩棚趙氏家族的老祖宗趙升的十世孫。想當年,趙升窩棚的趙家門庭顯赫,極享富貴。趙家外嫁的女兒省親歸家都是馬拉的轎車接送,那情形深深地印在林家屯老輩人的心中,每每想起,他們都會說,老趙家和老馮家是老表親呢。趙有貴的爸爸也就是那個秀才在“跑毛子”那年攜家帶口逃難到荒地格子時,突然趙有貴的母親腹痛難忍,於是生下了他。趙家爲什麼落魄了,以至於趙有貴的爸爸成了一個私塾先生,趙有貴沒說過,或許他不知道,或許他知道不想說。趙升窩棚是趙有貴恆久的記憶符號,是他隱約的夢想。

    趙庭祿很少問及那些似在遠古的事情,他只關心現在,關心眼下的柴米油鹽,關心兒女的衣食冷暖。

    前天他打了玉米麪後,整天都沒有出去。喫過晚飯後,本想像往日一樣到牌場去走一圈,如若可能再“看一丈”或是“砸一鍋”,但見守志又湊上前粘他時,他忽然心一動,覺得陪父母妻兒在一起也是爽心怡性的事情。那天晚上,他老老實實的盡了兒子之孝,歡歡喜喜的盡了父親之責,並在夜闌人靜時與張淑芬行了夫妻之事。趙庭祿很滿意於張淑芬的表現,她不是在被動的應付,而是主動地迎合,全不像以前那樣跟個木頭人似的。那天晚上完了事後,張淑芬說:

    “洗了臉洗了手,乾乾淨淨的多好,哪哪都清爽,看看你往常,那大煙味薰的人要吐了。”

    今天,陰雲還沒有散去。昨晚下的清雪薄薄啦啦的,剛蓋住地面,腳踩上去,那雪就像兩邊散,踩踏過後留下的腳印,給人以無限的遐想。他不是去牌場,而是去大哥趙庭財家裏。

    趙庭財家並不算太遠,只向東走不到三百米就到了。

    在過十字街時,恰巧碰見了張維明從南邊晃晃悠悠的過來。大老遠的,張維明就喊:

    “庭祿,幹啥去”

    趙庭祿站住了,微笑着迴應:“上大哥家。”

    張維明又問道“這兩天沒玩”

    趙庭祿答得響脆“沒有,有三天沒玩了。”

    他忽然想起那天打面時,張維明說的他腰疼的話,就問道:

    “哎,維明,你腰梁杆子子還疼嗎”

    張維明怪笑了一下,說:“不疼了,那天晚上回家睡了一宿覺後就不疼了,你說怪事不我媳婦說涼着了,我也覺得哪天得瑟着了。”

    趙庭祿看着一邊比劃一邊說的張維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覺得張維明說話的語氣和動作太誇張。張維明一向如此,只是他自己不曾覺察。未待趙庭祿的笑聲落地,張維明忽然湊近趙庭祿的臉旁撩起他的棉帽耳朵小聲地神祕地說:

    “你知道那天在生產隊開的啥會嗎”張維明想看到趙庭祿滿目的期許,但趙庭祿似乎不爲所動,沒有進一步探究的意思。張維明忍不住嘴一禿嚕,大着聲說,“那不是嘛,賈佔才的虎不登大表哥不知從哪弄來一個破車斗子,去找張二胖子給報賬,張二胖子不同意,就搬來了隊長。隊長起先也不同意,誰知道後來又同意報了。”

    趙庭祿看着張維明比比劃劃認真地說話,沒有笑。他忽然來了興趣,問:

    “你咋摻和進去了”

    張維明喜歡這樣的效果,他眉毛開了,眼睛也笑了,繼而嘴咧到了耳根,說:

    “我不是趕上了嗎,隊長也沒拿我當外人,再說我當保管員的天天在生產隊上晃悠,啥事能躲開我

    趙庭祿看出張維明難掩的興奮中的有一點驕傲一點優越的感覺,就半是認真半是調笑地說:

    “生產隊也那點爛事都在你眼睛裏呢。”

    幾句話後,趙庭祿說有事上大哥家裏,日後再聊。張維明意猶未盡地說:

    “等趕明兒我上你家,我告訴你細情。”

    他說完,徑向北去。

    趙庭祿真的是沒閒工夫和張維明說東話西,他必須要到大哥家裏,同他共議長侄女趙梅春的婚事。

    一月的風冷硬從棉衣領和棉帽的結合處鑽進來,只覺得後背都像暴露在空氣中一樣。天上沒有一片浮雲,明澈澈的能看到冬天的最深處。

    趙庭財家前面的村路斜着向東南而去,然後再一直向東,所以趙庭財家前面就有了一大片的三角地。雪厚厚的覆蓋上去,一條多人踩踏而成的小路,迤迤邐邐向東穿行,又有幾條大車的深深轍印,交叉後向遠處延伸,於是這雪地上顯得不那麼純粹了。

    趙梅春看見老叔進屋,打了招呼後,低頭出去了。他在推門的一瞬間,回頭望了一眼趙庭祿,滿懷期待。趙庭祿明白長侄女在想什麼,他很想幫她,爲她不動聲色地求情,不留痕跡地解釋。

    趙梅春的身影消失在一垛玉米稈的後面,她身上的餘香似乎還沒有散盡,隔牆飄過去,被一個健碩的年輕人嗅進鼻孔。趙梅春繼承了她母親的溫潤敦厚,又留有趙家人的精明雅緻,所以看上去聰慧知禮,待人處事能恰到好處地拿捏住分寸,不過分也無不足。趙梅春不見得非常美麗,但是耐看受端詳。她的蛋圓的臉常常有理解的微笑,目光柔和,語調輕緩,所以在趙庭祿看來,長侄女很和他的心意。在從趙梅春呀呀學語時起,趙庭祿就哄他玩,常抱她出去。他仍然記得趙梅春兩歲那年的夏天,在大門前的楊樹下逗她樂時,忽然聚集的雲巒中閃電劃過,然後是一串響雷,似乎有疾雨之聲由西南而來。趙庭祿慌忙抱着梅春逃離大楊樹,向院內跑去。他跑得急,驚惶之中猛地撲倒,但趙梅春卻並未受到半點傷害,因爲趙庭祿用雙手死死地支住地面,並且單膝點地成了一個安全的空間。那天,母親責罵了他,手點着他的鼻子說

    “孩子要是有個磕碰的打折你的腿”

    當然,過往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趙庭財坐在炕上,手搭着火盆的邊沿說:“媽今天怎麼樣了”

    趙庭祿不假思索道:“挺好的。”

    其實,趙庭祿今天早晨沒問母親怎麼樣,他只是覺得母親與昨日沒有什麼不同。趙庭財點點頭,眨了兩下眼睛,擡手拿起火鏟,將火盆上部的灰扒向一邊,露出裏面的紅火。

    趙庭財的兩間房裏一口大櫃和一個躺廂並排擺放着,大櫃上立着兩塊大鏡子,躺箱上垛着棉被棉褥,貼西牆立着刷有黃漆的碗櫥,四壁都糊着報紙,頂棚是藍格子中印着粉花的糊棚紙。這樣的一個屋子,看起來整潔利落明亮,讓人感覺舒服。

    趙庭祿看着大哥方正的臉問:“我二哥、我二哥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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