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榆樹下 >第六章 安葬母親
    在劉志東家的大門口,它略微遲疑了一下。他第一次上劉志東家,他怕有一隻狗猛地竄出來。但僅僅是那麼幾秒鐘,他壯起膽子向院裏走去。

    在離房門還有二十幾米時,有點踮腳的劉志東迎出來。未等他相問,趙庭祿緊走幾步噗地跪下,磕頭,同時有淚水盈滿眼眶。劉志東已明白了趙庭祿的來意,忙趨前一步扶起趙庭祿說:

    “庭祿啊,起來,老太太走了老太太享福了。我就不讓你進屋了,你快回,家裏一大堆事等着你呢。我拾掇拾掇,馬上就到。”

    趙庭祿轉身離去,急匆匆不看兩邊的景物。

    請陰陽先生,找木匠攢棺材,上供銷社買白布,諸多事項忙得趙庭祿焦頭爛額。好在有劉志東支應提醒,又有好友李久發跑東跑西,纔不至於讓他進退失據張惶失措。

    現在,趙庭祿身披着孝服,站在角門的旁邊正同劉志東說話:

    “六叔,信兒我都打發人去送了,喪盆子什麼的我也打發人去買了,你看看還缺啥少啥,幫我想想。”

    劉志東仔細地聽完後說:“庭祿,那煙得上供銷社買點,這麼多人,一抓撓就沒。別買太貴的,差一不二的就行,還有”

    劉志東七七八八地交代完後,趙庭祿打發人去置辦。

    太陽已過中天,正向西斜去。雖然從房檐溜過的風很無力,卻依然感到很冷。趙庭祿已站了很久,內心裏悲傷又要面呈微笑,所以他覺得累。他很想找個地方做一做,哪怕只有一會兒。

    趙有貴一副哀慼的樣子走過來說:“你媽說她哪個兜裏揣了四十塊錢,我怕明天燒了,現在找出來。”

    趙庭祿想了一下,轉身與父親進了屋。林秀雲安詳地躺在門板上,一手執鞭,一手拿着打狗餑餑,腰間的黃麻繩有些偏了,臉上蓋的黃布卻端正。趙庭祿看了一眼,緊了緊鼻子,右手不經意的抹了一下臉頰。

    東屋的炕上陰陽先生老穆在剪靈幡。他的並不濃密的頭髮梳理得平平整整光光滑滑,再配上一副眼鏡,便使他多了一份雅緻,完全不像鄉下農民。

    “我們老穆家哪一代都有一個陰陽先生,不能斷了。我師從我三叔,哎,我三叔,你們能記得”

    旁邊的圍觀的幾個人點頭表示認得。穆先生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繼續說道:

    “我下輩應該是穆民子接我的班,這孩子有靈性,一教就會,關鍵是他有興趣。”

    趙庭祿沒有聽他的話,他現在急於找到那四十塊錢。這一方面是因爲四十塊錢不是小數目,另一方面是因爲他看到了父親焦急的神色。

    櫃子裏翻遍了,“櫃跑”上的小開門的也仔細的查看過,卻沒有發現一分錢。趙庭祿疑心父親記憶有誤,就小聲地說:

    “你整錯了吧”

    趙有貴略微想了想,肯定地說:“沒錯,你媽親口說的,就是沒告訴我放哪兒。”

    趙庭祿擡眼看看唄垛,心裏琢磨那衣服裏不大可能放錢,但還是掀起苫被的布罩向裏查看。底下兩層疊成三棱的被子間分明露出淡綠色上衣到一角,很鮮明地映進趙庭祿的眼裏,覺得那應該是他要找的,就按住被子向外抽那件上衣。

    漿洗得乾乾淨淨的的確良上衣是趙庭祿的小妹妹趙亞蘭在春天時給母親買的。但從買來的那天起,她也沒穿過幾回,所以現在還有跟新買的一樣。趙庭祿把手伸向衣袋,真的從裏面抓出一沓錢來,還有一副銀鐲子。她胡亂地數了數,大約是七十幾塊,而不是四十塊。他心裏怪母親,不應該把這麼貴重的東西放在這,而應該放在櫃子的包袱裏,或者放那個小扁匣裏。這樣的想法轉瞬即逝,他看到母親的被子就悲傷起來,她再也不會蓋着被子了。母親安詳地躺在外屋的地上,那兒不斷地有風從門口灌進來。

    趙庭祿將那七十多塊錢和手鐲交給張淑芬保管後,就出來,站在庭院裏,迎候弔唁幫忙的人。李寶發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他看見趙庭祿後,擠擠挨挨地到他身邊說:

    “我嬸老了,咋沒早告訴我真是的我是聽張二胖說才知道的。”

    趙庭祿嘆口氣道:“太急了,想不了那麼多。”

    李寶發點點頭,表示理解,稍停一下說:

    “有什麼事儘管說,只要我幫得上的,我就是頭拱地也去辦。”

    趙庭祿看着這個和自己一起長大的人,不禁心裏一陣感動,他相信李寶發的話發自肺腑,不是花言巧語的虛與委蛇。老爹趙有貴選的接班人,一定得投他的脾氣,能腳踏實地任勞任怨,不好高騖遠譁衆取寵弄虛作假。

    趙庭財騎着他的破自行車瘋了一般到大門口後,跳下車急速的奔來,撲向屋裏,跪伏在母親的遺體前,嗚嗚啕啕地喊:

    “媽呀”

    李久發的狗皮帽子拿在手裏,額頭上汗珠細密,一隻棉鞋的鞋帶披散開,這形象若是在平時,一定會讓趙庭祿哈哈大笑。他進到院子後,馬上找到趙庭祿說:

    “信兒我都送到了,就是庭喜沒抓着影,不過,我告訴了他媳婦。”

    趙庭祿說:“三哥,你進屋坐一會兒,這一大圈也是累夠嗆。”

    叮叮噹噹吱吱嘎嘎的聲音不絕於耳,做壽材的木匠們努力的工作着。天上不知道從哪裏飄來一片浮雲,像劉秀雲撕好的棉絮一般。

    趙庭喜風風火火地趕來後,沒有直接去看母親,而是問趙庭祿:

    “早晨媽不是好好的嗎怎麼一下就沒了我就說,沒事你別瞎遊逛,看看,這不連活氣兒都沒趕上。”

    趙庭祿的心裏不悅,他覺得三哥是在責備自己,怪自己沒有看護好媽媽。他低下頭,略微思忖,剛想回應幾句,那邊屋裏張五嬸喊道:

    “庭喜,過來扯孝。”

    棺材已打好,單等過一陣油漆乾爽後,再將老太太入殮。

    趙庭祿的姐姐趙雅芝和妹妹趙雅蘭坐在東屋的炕沿上,低頭不語,趙庭喜的媳婦鄭秀琴在地上的方凳上坐着,左腿疊壓在右腿上,說:

    “哎呀,這老太太一輩子沒享着什麼福,年輕時拉扯孩子看家打狗漿漿洗洗縫縫補補,扯這個拽那個,老了老了又哄孫子孫女,一天沒消閒時候。”

    她的大眼睛左轉右轉的,好像有滿腹的主意。她的四四方方的臉上有一條橫肉隨着嘴巴的張合跳動着。正在牆上倚靠的趙庭喜直起身子,不輕不重地阻止道:

    “啥扯這個拽那個,那不是應該的嗎咱家梅波老太太也沒少哄不是”

    鄭秀琴沒吱聲,只拿眼睛瞪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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