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那顫抖的身軀卻已經將他內心暴露了……
在場的老卒們，無不被眼前的景象感染。
望着身旁的同袍，不可抑制的抱着同袍失聲痛哭。
他們在戰場上，哪怕與敵人拼死搏殺，流再多的血也從未喊過一聲疼。
他們在訓練中，哪怕是流再多汗也從未喊過一聲累。
他們在世人的口中是一支屠夫軍團，更是一支鐵打的鐵軍
可此刻，隨着李承乾最後一句話，卻讓他們無法控制的放聲大哭……
他們的軍旅生涯已經結束了。
他們退伍了，他們可以回家了。
但是沒人可以開心的起來。
一名老卒撲到了李承乾的近前，抓着李承乾的胳膊：“殿下，我捨不得你，我不想走，讓我留下來……”
“雖然你們離開了軍隊。”
“但你們永遠都是涼州軍的一員。”
李承乾強忍着顫抖的身軀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況且，你們已經做得夠多的了，流血也流的足夠多的了。”
“接下來的事情要交給年輕人了。”
“你們只需要在家裏看着，看着這幫年輕人穿上你們的戰甲，繼承你們的意志，繼承我們涼州軍的意志。”
可他的話對於滿場情緒崩潰的老卒來說，已經沒有用了。
又有一名士卒哭着跪了下來，面朝李承乾撕心裂肺的喊：“殿下，我不止想看着，我要追隨殿下一起將我們大唐的龍旗插到每一座敵人的城頭上。”
弱冠少年入軍伍，而立壯年解甲歸。
不惑之年送兒日，半百老漢迎兒回。
身爲涼州人，身爲一個涼州的漢子，一生中所經歷的，基本都在這話裏了。
少年時從軍入伍，經歷十年軍旅生涯後，解甲歸家。
待到自己的兒子長大，又將送自己的兒子走進軍旅。
年過半百站在村口，等着自己從戎十年的兒子如同自己當年一樣，解甲歸來……
“鐵骨錚錚，隨我出征。護我邊疆，生死何妨。”
“生死離別，血染沙場。馬革裹屍，幾人還鄉。”
李承乾朝着衆人震聲吼道：“涼州鐵軍，以命立誓。侵我大唐，讓汝血償。”
這是涼州軍的出征歌，悲壯又激昂。
這其中代表着涼州人的血性，更代表着涼州人對於國家的忠貞。
人們跟着李承乾一同，高聲念起，唸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幾乎整個涼州城每一個人都能聽清。
涼州人對於軍人的崇拜與尊敬的情懷是發自內心和骨子裏。
從李世民來到這西北苦寒之地徵兵時，這支軍隊便讓中原各地的軍閥聞風喪膽。
同樣，他們也讓所有唐人知道，涼州的子弟兵是何等英勇，何等悍不畏死，何等偉大。
他們遠離家鄉，爲了自己的家人和親人。
他們悍不畏死，爲的是讓那些膽敢危害國家的人付出代價。
讓同胞過上更加穩定的日子，讓國家變得更加強大便是他們的畢生追求。
曾幾何時便有人說過，想欺負就得問問涼州軍，問問涼州人答不答應。
在大唐軍隊當中，涼州軍絕對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忠君愛國，涼州軍說第二沒人敢爭第一。
悍不畏死，涼州軍說第二沒人敢爭第一。
但涼州軍強大不是強大在某個人身上，哪怕是李世民與李承乾這對父子也不是。
他們真正強大的是能將這些悍不畏死的人都凝聚在一起。
讓這支軍隊變成一支無往不勝的鐵軍。
而戰爭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它雖然殘酷，會讓無數人在其中隕落……
讓他們明白生命的珍貴。
讓他們明白如何去珍惜身邊人……
面對滿場士卒，李承乾也發自肺腑的笑了。
“因爲有你們願意爲大唐流血流汗，我們大唐纔會走向強國之路。”
“但接下來，你們的首要目標便是好好修養，爲咱們大唐培養出一個接一個的人才。”
“只要我未死，或許有一天你們的孩子還會到我的帳下從軍。”
李承乾豪氣干雲道：“到了那時我們還是可以把酒言歡。”
“但如果不幸，我死……”
說到這，李承乾忽而頓了頓。
隨後，他繼續道：“那我便到那黃泉臺召集兄弟們血洗那地獄，繼續帶着大家馳騁……”
這一夜，無人入眠。
這一夜，也是在場的諸多老卒在一起的最後一夜。
他們都明白，這一夜過後，他們就要各奔天涯。
其中有人或許還會在一起，但絕大多數此生此世都不會再見面了。
他們都珍惜彼此，彼此之間推杯換盞。
他們不是想灌倒對方，而是想把自己灌醉。
想讓自己從這種悲痛的情緒當中脫離出來。
十年榮辱與共，同甘共苦。
一切的一切，都彷彿黃粱一夢。
明日便要醒來，明日便要各奔人生。
可酒不醉人人自醉，想要醉時卻不得。
哪怕喝再多的酒，此時人卻也是越來越清醒。
李承乾這一干將領與官員穿梭在人羣當中爲這羣老兄弟送別。
這一夜，李承乾也徹底放開了。
之前，他從沒有喝過這麼多的酒。
但這一夜，他一定要不醉不歸……
直至深夜。
涼州軍的臨時營地之內嗚嗚的哭泣聲仍舊接連不斷。
……
第二日清晨。
李承乾早早地就來到了城頭上，依舊是那一襲藍衣，望着臨時營地之內，怔怔出神。
老卒們早早的就已經起牀收拾好了行囊，隨後成羣結隊的從營帳之內走出來。
他們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依依不捨的走過校場。
這是他們流血流汗的地方，也是少年的自己奮鬥過的地方。
現在突然離開了，任誰都會捨不得。
因爲他們早已把軍隊當成了自己的家。
而這一年退伍與往常不一樣，因爲這一年李承乾廢除了不得帶走兵器甲冑的規定。
他允許將士可以帶走自己的佩刀戰甲，也將每一名將士的名字過往也都會被記錄在一本本集冊上。
這本集冊將會記錄他們每一筆軍功，以及在軍隊當中的表現以及過往。
這本集冊便是他們的榮耀，同樣也是他們繼續前行的理由。
李承乾是在告訴他們，即便離開了涼州軍，他們的名字也會永遠留在涼州軍中，不會有人忘記。
慢慢地，涼州軍老卒們開始在營地外聚集。
不知是誰率先指了指城牆，緊接着所有老卒都朝着城牆方向望來。
見狀，李承乾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將自己的身影隱匿在了城牆當中。
可儘管他的速度夠快，卻還是被眼尖的老卒看到了。
他們明白，殿下雖然嘴上說是不來送大家，可還是早早地就來到這裏……
雖然天色陰沉，眼看着要下雪，但大家的心裏還是暖洋洋的。
老卒們在離開之際，不論走向那個方向，也都會走到城牆下朝着李承乾屹立的位置深施一禮。
最後，老卒們的人羣漸漸散去，三五成羣，就此分道揚鑣……
望着衆人離去的背影，李承乾昂首道：“今日我李承乾，送諸公返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