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富貴穿越前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

    不過人和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

    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朱富貴已經計算好了手持水果刀滑鏟的角度。

    與做慣了青皮流氓的對手相比,朱富貴唯一的勝算就是出其不意的水果刀。

    但老實說,他並沒有把握,甚至放在身後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啪

    就在朱富貴微微下蹲準備滑鏟的時候,姓陳的臉上卻忽然浮現起痛苦的神色。

    一雙有力的大手死死捏住了他的手腕。

    大手的主人,自然不是雖然想要幫忙,卻已經被陳頭再次一腳踹飛的老李太監了。

    是一個孔武有力的,約莫三十出頭的華工出手了。

    這個華工朱富貴認識,名叫戚文長,在礦上已經三年多了。

    剛到營地的時候,就是他告誡朱富貴主僕千萬不要去外頭的。

    在朱富貴的印象裏,這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不過並不孤僻。

    相反,他身邊有好幾個兄弟。

    果不其然,當戚文長出手之後,從圍觀的礦工之中又走出了兩個精壯的年輕人。

    當然,所謂的精壯是相對於華工們的平均身體素質來說的。

    比起後世健身房裏的那些肌肉兄貴,這三個人和火柴人也沒有什麼區別。

    沒辦法,礦上的食物最多隻能保證奴工們餓不死,還有餘力幹活。

    至於說什麼營養搭配,什麼蛋白質補劑,想都不要想。

    戚文長開口道:“陳二狗,這個小子剛來花旗國,還不懂規矩,放過他這一次吧。”

    戚文長的話雖然聽上去有點客氣,但語氣和神態,卻似乎並沒有將陳二狗這個副工頭放在眼裏。

    朱富貴還是第一次聽人喊陳頭的大名,心說難怪大家都叫他陳頭。

    否則就是二狗哥,那也不氣派啊。

    陳二狗頗爲忌憚地看了戚文長和他身後的兩名壯漢一眼,從牙縫裏說道:“姓戚的,你還是那麼多管閒事,你忘記你們七兄弟中另外四個是怎麼沒的嗎”

    “你這條投靠洋人的老狗”

    戚文長身後兩人聞言立刻臉色大變,“二哥,咱們宰了他,下去和大哥、三哥他們相聚吧”

    “閉嘴”

    戚文長按住了正要暴走的兩個兄弟,轉頭對陳二狗道,“陳二狗,我沒有頂撞你的意思,不過大家都是華人,出門在外”

    “呸”

    陳二狗朝他臉上吐了一口吐沫,“誰和你們這長毛賊一路大逆不道的東西”

    戚文長伸手將臉上的吐沫擦掉,面色不變地看着他。

    陳二狗被這眼神看得心中發毛。

    說到底,他雖然依仗着洋人,料定對方不敢將自己怎樣。

    但這幾個長毛賊可都是見過血的,萬一真惹惱了他們,半夜放水說不定就被折了脖子。

    這樣想着,陳二狗罵罵咧咧地說了幾句場面話,倒是率先退縮了。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兩個壯漢忍不住罵道:“狗東西,遲早活剮了你”

    朱富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戚文長的身後。

    這個漢子個子其實不高,比還未成年的朱富貴都矮半個頭。

    “你們是太平軍的廣西老兵”朱富貴猜測地問道。

    戚文長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說什麼。

    朱富貴本來還以爲對方是看自己也剪了辮子,當做同類,所以纔出手的。

    雖然說,華人遠在異國他鄉,還要按籍貫和政治信仰而互分陣營,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但不得不說,如果能找到這麼一個看起來就很能打的老大哥罩着,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不過很顯然,戚文長的消息並沒有像朱富貴想得那麼閉塞。

    或許是一直都有源源不斷的新鮮豬仔送來,所以他已經知道了太平軍節節敗退,應天府岌岌可危的事情了。

    至於說朱富貴,他的短髮一看就和太平軍沒有什麼關係。

    戚文長沉默了好一會,才拍了拍朱富貴的肩膀,道:“我之前說過,活下去,只有活下去,纔會有希望。”

    說着便,轉身朝礦井走去。

    而轉頭的一瞬間,這個方纔還堅毅如鋼鐵般的漢子,眼睛裏居然落下了淚水。

    他身後的兩個壯漢,也都雙眼通紅,泣不成聲。

    “哎,連戚老二都沒有法子,咱們都只是一羣等死的豬玀罷了”

    “誰說不是呢,前年那次暴動,怕是將姓戚的心氣全部打掉了。”

    “這不廢話,靠拳頭能和洋人的鋼刀、火槍叫板嗎也就是這三個廣西佬命硬,硬撐了過來,不然早就和其他人一起吊在寨門口喂大鳥了”

    “哎,和洋人做對,太傻了。。。”

    其他圍觀的礦工,有的同情,有的嗤之以鼻,但更多的是麻木。

    朱富貴看着戚文長的背影,搖了搖頭。

    這個男人一定很痛苦吧。

    兄弟的死亡或許還好,但聽到遠在故鄉的消息,知道那個傾注了自己全部心血和期望的高閣,卻早已經蟲蛀蟻蝕,又被人輪着八噸重的大鐵錘砸得稀爛。

    這種在絕境中生命的全部意義都消失掉的心情,纔是最痛苦的吧

    但就是這個男人,卻告訴自己要活下去。

    活下去,纔有希望

    是啊

    朱富貴點點頭,

    你說得沒錯,活下去纔有希望,而我

    就是那個希望

    在這一刻,朱富貴忽然覺得,自己被老天爺丟回到這個至暗的時代,丟回到這塊蠻荒的土地,或許就是想讓自己給無數個戚文長,無數個有血有肉有骨氣的中國人帶去希望吧

    “啊呀”

    就在朱大少爺仰頭望天,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昇華了的時候,忽然女人的尖叫聲劃破了天際,卻立刻又戛然而止。

    緊接着,便是轟起的嘈雜聲,還有馬蹄聲。

    “敵襲”

    “敵襲”

    “是印第安人幹淋娘,印第安野人殺進來啦”

    陳二狗驚慌失措的跑了過來,他身後跟着的是吉姆工頭。

    朱富貴所在的礦山很大,大小工頭足有十七八人。

    每人分管一片礦區。

    而治安則是有統一的治安隊負責。

    大概是爲了壓縮成本,儘量減少不做工的人,礦業公司的老闆僱傭的治安隊僅有五十人。

    但這五十人,清一色的都是白人男性,裝備精良。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樣的一支隊伍,足以擊潰任何的土著部落。

    但問題是,礦工多而治安隊員少,爲了防止礦工暴動還不能給礦工配備武裝。

    這就導致了,作爲防守方,總有一些礦區的防禦力量會顯得薄弱。

    而相對來說,華工的礦區,防禦力量自然是最薄弱的。

    畢竟華工的價格要比白人礦工便宜得多。

    這支印第安武裝並不先進。

    在長期反抗殖民者的戰爭中,大部分的印第安部落都學會了飼養和駕馭馬匹。

    一些部落甚至還通過貿易獲得了大量火器,其中甚至不乏亨利1860這樣的先進裝備。

    實際上,在如今的南北戰爭中,就有不少印第安部落作爲僱傭軍捲入其中。

    但眼下的這支印第安人似乎並沒有裝備太多火器,他們的武器主要還是以弓箭、長矛和球首棒爲主。

    當然,比起他們兩百五十年前祖先的裝備,這些用了鐵的武器還是要精良太多了,殺傷力也非常可觀。

    “陳陳你等等我,救我”

    吉姆工頭聲嘶力竭地大喊,因爲害怕,臉上的淚水、鼻涕和鬍鬚全都粘在了一起,早已風度全無。

    因爲之前和吉普賽女人從事不可描述之事,他的褲子甚至都沒有完全穿好,自然也跑不快。

    陳二狗哪裏還會管他,非但沒有背上主子的意思,反而更加奪命狂奔。

    “陳,你不能這樣做,是我在亨利先生面前提拔了你啊”

    陳二狗回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

    之前一刀將吉普賽女人腦袋砍下來的騎手,此時已經手起刀落,將吉姆工頭的腦袋系在了馬鞍上。

    這時候,她擡起頭,看着拼命狂奔的陳二狗,從身側解下了球首棒。

    嗖

    一陣破空之聲,這件加裝了金屬的古老兵器重重砸在了陳二狗的天靈蓋上。

    伴隨顱骨碎裂的聲音,紅的白的流淌了一地。

    這一切說來複雜,其實都在十秒鐘之內發生。

    朱富貴在一旁看傻了。

    如果說面對陳二狗他還有滑鏟的心思,那麼他面對這個印第安戰士則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

    朱富貴甚至寧可去滑鏟老虎

    與此同時,礦工們也如同遇到野狼襲擊的羊羣,開始四散逃跑。

    從衆是人的本能。

    朱富貴也一樣。

    當他拉上腳受傷的老李太監,轉頭想要逃跑的時候,卻忽然莫名生起一股涼意。

    朱富貴僵硬地轉過頭,卻看到一雙靈秀的大眼睛,神情漠然地看着自己。

    而這雙眼睛的主人,手中已經彎弓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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