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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袖這一聲喝止,許朢舒果真是不講了,只是看着鳳安歌,似乎是在徵求她的意見。

    鳳安歌:“你說,我聽”

    許朢舒笑了,頗爲滿意,只是說出來的話卻不太中聽:“一將功成萬古枯,蘇修作爲北府軍的大將軍,她手上沾的血可比你想的要多得多,那是佛陀造七級浮屠也壓不下的罪孽,你以爲這樣的人真的會大發善心嗎如果不是她一開始就認出了你的身份,你覺得她會救你嗎北塞這樣的地方,陷阱永遠比殺人越貨之事多的多。”

    “可他斬殺的都是敵人”鳳安歌是這麼反駁的,可是她腦海裏蹦出來的卻是,山洞裏,她想碰那白麪具時蘇修忽然睜眼說的那句話:在北塞這個地方,會趁人睡着的時候,偷偷靠近的,只有一種人,敵人

    “是嗎包括漠北的平民百姓包括大開城門的降兵包括鄆城那些跟錯將領的士兵公主殿下,您只看見冰山一角,何故以偏概全”這一些事,自不是許朢舒杜撰的,因爲只有真實,他才能一點一點地摧毀蘇修在鳳安歌心中的形象。可是卻無人注意到許朢舒在說着詆譭的話,卻是以一種讚歎的語氣,許是聲音太過低沉,以至於這種詭異的讚歎,只有他一個人可以聆聽。

    月光打在許朢舒的臉上,面冠如玉,人家說的是謫仙模樣,可鳳安歌卻覺着白的有些瘮人。順着他的話,她不禁然想到的是,那天,蘇修宛如地獄修羅的模樣,不是那張臉,那張臉好看的緊,是那雙眼,和那雙手。

    人能讀出幾種情緒眼睛彎着是笑,眼睛瞪着是怒,眼睛吊着是苦,眼睛眯着是算計,那眼瞼半垂的樣子呢她現在還能刻畫出蘇修垂着眼瞼看着徒單楚信的樣子,除了認真,她也形容不出別的。

    蘇修說:“傷她者滅欺她者誅膽敢辱她者,千刀萬剮我小心翼翼護着的人,你又憑什麼肆無忌憚地欺辱誰給你的膽子徒單裏和嗎不過是敗軍之將”鳳安歌覺着這句話實在太好聽,好聽到,就算現在她背脊生涼,也還是念念不忘。

    許朢舒自是明白的,蘇修縱然滿身殺伐,對不起那些城下埋骨,也就是所謂的政治犧牲品,可她對得起大荊,對得起鳳宸,也對得起鳳安歌。所以,他的這些話,能讓鳳安歌畏懼蘇修,能讓她重新審度蘇修,卻不能讓她厭惡蘇修。而他本來的目的也不在於此,不過做個鋪墊罷了,他怕後面說的太狠,這位公主殿下要是真想不開做了什麼,那位皇帝陛下還不得把他生吞了。

    “公主殿下怕是不願意承認,您現在留在北塞,就是個累贅。行軍佈陣棋差一招,便要落個滿盤皆輸。您說,今日若是您真落到了漠北的手裏,屆時蘇將軍兵臨城下看到您,她是救還是不救呢救了,便失了先機,任有通天之力,這城怕是再難攻下了。運氣好些,蘇將軍從此背上敗軍之將的名聲,又或者,運氣差了些,北府軍全軍覆沒。不救您可是大荊公主啊”見鳳安歌想要反駁什麼,許朢舒卻沒有給她機會,冷言道:“公主不是三歲小孩,當知今日之事,有一便有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邊雲崇倒是想說,他們可以保護公主,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今日他們失職了這位許公子的話,他着實無法反駁,可將軍的命令他又不得不遵守。雲崇正糾結着,便又聽得許朢舒對他說道:“我想蘇將軍原先說保護公主殿下呆在將軍府,應是怕公主泄露了身份引來歹人,如今這身份也已然和人盡皆知沒什麼區別了,再回將軍府只會更危險。倒不如你們一起送公主回藥王谷還安全些,將軍府那兒,派人知會一聲,我想蘇大將軍是能理解的。”

    雲崇並未應下許朢舒的話,而是轉頭去問鳳安歌:“殿下”雲崇心裏雖也覺得許朢舒說的不錯,可還是要看鳳安歌的意思,她若不想走,雲衛自然能將她安然帶回將軍府。

    鳳安歌想任性地說,她相信雲衛可是她怕了,她不瞭解戰事複雜,但她知道戰事會死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許朢舒說的太過於真實,太過於直白,她不敢裝一點點的傻,她不敢用她的任性去賭蘇修的命,去賭北府十萬人的命。她是知道的,蘇修有多在意北府之名

    “我走”小姑娘擡頭平靜地吐出兩個字,卻能聽到鏗鏘之音,“我現在就去藥王谷”

    許朢舒看着鳳安歌倔強地憋着眼淚的樣子,還記得給要她留下些念想,說:“雖說醫者仁心,不過藥王谷卻有一條三不救的規矩,公主殿下若是想保蘇將軍的性命萬無一失,不若好好學學藥王谷的絕世醫術,畢竟,求人不如求己”說完這些,許朢舒又退了兩步彎腰對着衆人拱手施了一禮,道:“在下還有些事要辦,便不送公主了,望珍重”

    許朢舒這突來的辭行,竟也沒人覺得驚訝,除了鳳安歌站在原地不言不語,紅袖與雲崇皆是回了一禮。

    鳳安歌定定地目送許朢舒與霸虎慢步遠去,黑黝黝的眼,在夜裏也是澄澈,沒有什麼不捨,卻是裝滿了懷疑:戰場雖兇險,可許朢舒又是怎麼確信,有朝一日,蘇修這位大可幕後坐鎮指揮的將軍會有性命之危

    許朢舒已經離開許久,紅袖見鳳安歌還是站在原地發呆,剛想出聲提醒,便見着鳳安歌彎下腰,溫和地將靠在腳邊的狼崽子抱起來,說:“收拾一下便出發吧”

    “諾”紅袖恭敬應着,心緒卻複雜,只是最後也沒有多言半句,心裏暗歎一聲便轉身吩咐藥王谷的弟子去準備車馬了。

    路道上的屍體早已處理完畢,那些個雲衛也知什麼時候不見了蹤跡,雲崇跟在鳳安歌身後走了兩步才說:“殿下,雲衛時常隱在暗處,有什麼吩咐,殿下喚我便可。”

    “好。”鳳安歌這聲剛應下,便感到身後有一陣微風掀起,是雲崇離開了。

    還是那輛十分不起眼的馬車,不過此時它成了鳳安歌的臨時座駕,與原先的黑暗不同,現在裏面點上了一支小小的蠟燭,火微,卻明。

    馬車裏,紅袖看着鳳安歌一口一口地啃着碎乾糧,她有些驚訝,明明喫的很費力,也並不美味,殿下卻一點也沒有嫌棄。紅袖壓下驚訝,說道:“殿下,這乾糧太硬,您少喫些墊墊肚子就行,待進了城,奴婢與您尋些熱食來。”

    鳳安歌頂着滿嘴的碎屑擡頭,入眼便是紅袖姑姑一臉的心疼,她囫圇吞下一口乾糧,才語氣平靜地說道:“紅袖姑姑,不用麻煩,我已經習慣了。”

    紅袖臉色一僵,半響無言,而後是更加心疼了:這還是她那個嬌貴非常的公主殿下嗎

    “紅袖姑姑,我不是藥王谷的弟子,也可以學藥王谷的醫術嗎”想着許朢舒臨走前說的話,鳳安歌問道,她知道紅袖姑姑是母后從藥王谷帶出來的,原是藥王谷弟子,那這些該是清楚的。

    紅袖一愣,說道:“只要谷主同意便可,只是,公主從前不是最不願意背那些醫書了嗎”

    “都說了是從前,對了,許大哥方纔說的,藥王谷有三不救,是什麼”

    “不救殺者,不救盜者,不救邪淫者。”此時紅袖自然是知道鳳安歌在想什麼,她頓了頓又說道:“殿下,雖說爲將者忠君報國,不可與那些俗世惡人相提並論,可是藥王谷素來遠廟堂居江湖,宮中御醫也並非皆是虛名之輩。”

    “我知道。”鳳安歌想裝作不懂,可她偏偏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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