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會沖淡人們的興奮和喜悅,也能讓人的疲憊慢慢消失,這一次葉安班師回朝帶了一千安化軍,這是一直從慶州安化城便跟着葉安的將士,至於曹儀也帶了兩千鎮戎軍,這是他那五千鎮戎軍所剩不多的軍力,還有五千人依靠蝦摸寨防守党項,倒是沒有死傷多少。
去的時候只有一個簡單的車隊,回來的時候卻是人馬嘶鳴,氣勢恢宏。
葉安已經同範雍合力安排好了西羌人,他們本是應該更早回朝的,但就是爲了這些西羌人的生計和戶籍等諸多事宜,他們才耽擱了這麼久。
快到東京城的時候,葉安換下了戎裝,再次穿上了就爲的朝服,捨棄了戰馬坐上了範雍的馬車,文臣就該有個文臣的樣子,若是着甲騎馬,佩劍負弓的進入東京城,那才叫真正的另類。
“你倒是記得自己還是個文臣,知曉該有文臣的體面!”範雍一邊翻看來自環州的文書一邊不滿的用鼻子哼出聲。
葉安苦笑着向範雍拱了拱手:“三千安化軍只剩如今這些,還有一羣病殘,可憐隴西父老拉着葉安的繮繩問我自家兒郎何止,葉安羞憤幾不欲生!可見晚輩着實不是率兵打仗的料。”
範雍長嘆一聲,放下手中的文書道:“兵者,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你親率三千安化軍有此戰績,以着實不錯矣!再說這西羌人算是徹底歸於王化,以在不知不覺中入我大宋之籍,與隴西百姓無異,這手段當是不錯的…………”
“這都是範公的功勞,葉安如何敢自專?環州之亂,範公當爲頭功,葉安不敢居功,還望範公回朝多般迴護纔是!”
範雍微微一愣,猛然笑道:“你這小子!既然你誠心相求,老夫便勉爲其難了……這般年紀便知收斂,倒是孺子可教!”
葉安靦腆的笑了笑,但瞧着範雍略顯得意的老臉,心中早已開罵,你不就是等着我這麼說嗎?!
相對於範雍,葉安的政治經驗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多年在朝堂中歷練下來的接過便對政事熟爛於胸。
只需要簡單幾句話便能揣摩出葉安心中真實的想法,不過老頭還不錯,笑眯眯的對葉安道:“你是有真本事的,只是朝堂上容不下你這般的年少之人,還需好生歷練纔是,年輕有爲是好事,可你這般年紀身上的功勞太大便成了阻礙,壓得你再也無法寸進了。”
“葉安知曉自己鋒芒太甚,終究會釀成大禍,多謝範公提點!”
範雍撇了撇嘴:“有怨氣,不妥,當誠心相待纔是,作心悅誠服之態,如此纔是你該在朝堂袞袞諸公面前表現出來的態度,小子,老夫這是在教你,莫要認爲老夫是在欺壓你,只有在這朝堂上摸爬滾打的清楚了,腳跟站穩了,纔能有自傲的本錢,當然也能實現你自己的抱負…………”
說着說着範雍居然有了悵然之色,葉安不由得奇怪:“範公因何唏噓?”
“瞧你之不及弱冠,老夫因光陰虛度唏噓,因垂垂老矣唏噓,若老夫年紀尚小十歲,便也敢殺破敵陣,手刃亂臣賊子!”
好吧,老人家開始感傷懷舊了,葉安笑眯眯道:“範公無需如此,文人自當提筆安天下的,上馬着甲,持銳衝鋒乃是武將的事情,文武各執所需豈不更好?葉安這個異類何須效仿嘞!範公坐鎮環州,運籌帷幄,葉安纔敢肆意妄爲。”
“那你打算如何自污?”
老範終於提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正坐在顛簸的馬車中實是受罪,葉安換了個坐姿恭敬一禮:“小子這便是請範公出謀劃策的啊!”
見葉安以後輩之禮相待,範雍微微點頭,捻着下巴上的鬍鬚緩緩道:“也該爲你這小子像個辦法纔是,若入城之後不同往來卻顯得居功自傲,若頻繁交際便有些拿捏做作,若推功甚多便有丁謂溜鬚之嫌,當年丁謂親自爲寇萊公拂去須上湯水,便被寇萊公冠之以溜鬚二字,你切不可重蹈覆轍。”
說了半天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葉安無奈的點頭道:“晚輩知曉,只是晚輩該如何自處?”
範雍狡黠一笑道:“自然是以遁爲上!至於如何個遁法,你且自己琢磨去吧!老夫可不同你說太多,這朝堂終究是要你自己摸索的不是?”
葉安奇怪的看向範雍,此時的他不像是自己的上司,更像是教授自己在朝堂中爲人處事之道的先生。
“範公爲何如此幫我?”
範雍奇怪的看了葉安一眼:“你不知道?範子淵乃我家弟之子,尋常最是親近嘞!”
“啥?!”
葉安沒想到範子淵居然還有這般的關係,誰能想到身爲司農寺少卿的範子淵居然有一個做三司使的叔父?
沒想到範子淵瞞了自己那麼久,本以爲他不過是同範雍同姓罷了,誰曾想竟是親叔侄。
瞧見葉安目瞪口呆的樣子,範雍不滿的瞪了他一眼:“怎生?莫不是覺得我叔侄二人不像?!”
“像,太像了,範公之風采豈是範子淵可比的,您年輕時定然是比他俊秀百倍的!”
範雍哈哈大笑,指着葉安道:“你這小子,若非你我親近些,這便有溜鬚之嫌了!”
說完他又臉色一變,壓低聲音道:“小子,眼下的朝堂可沒你看的那麼簡單,如今咱們平定環州之亂,又挫党項人之銳氣,國朝一片慶賀而誰風頭無兩?”
葉安猛然一驚,駭然的看向範雍,這一點他之前早就想到過,但久經戰事卻被拋諸腦後,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寒意頓生。
“朝堂之爭,聖人與臣子之爭必定愈演愈烈,聖人權勢愈大,則文臣愈發不滿,官家年歲也愈大了,屆時又該如何?”
範雍的聲音已經壓的非常低,葉安需側耳傾聽,但他知道,眼前的老臣能同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便是真的推心置腹。
“範公,朝堂之爭小子有心無力,回京之後便安心給官家講學,去往司農寺點卯,做自己的買賣,其他一概不問!”
範雍微微一愣,伸手拍向葉安:“你這小子……唉……如何自處各有所求,不可強求啊!王相公本寄希望與你……”
葉安笑眯眯的拿出水壺喝了一口:“管不了,累了,毀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