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朝爲田舍郎(田舍郎顧青) >第五百七十九章 僞朝君臣
    潼關會戰,安西軍大勝。

    這是一場關乎大唐社稷國運的大戰,更準確的說,它是一場關乎顧青是否能在未來掌握權柄,治理天下的大戰。

    潼關會戰之後,安西軍虎踞關中的東門戶,居高臨下俯視長安城。

    叛軍主帥安守忠陣前被斬,叛軍的軍心瞬間崩潰,於是全線敗逃。安西軍的士氣卻達到了巔峯,將士們的身軀疲累到了極點,但精神卻異常亢奮,揮舞着刀戟,腳踩着叛軍扔下的一地屍首,兵器和旌旗,如出籠的猛虎狠狠追咬着叛軍。

    一支軍隊一旦出現崩潰敗逃,幾乎已沒有了任何抵抗能力,他們只顧着逃命,完全沒有反身一博的鬥志,所以在歷史上出現過許多戰例,幾十個人漫山遍野追殺成千上萬的敗軍,敗軍明明人多,卻沒有一人敢停下來與這幾十個敵人一搏。

    沒有了鬥志,失去了士氣,他們就是一羣待宰的羔羊。

    馬燧與孫九石奉命率部追擊,在追殺的路上不知殺了多少叛軍,亂軍之中根本無法統計,直到追擊了二十里外,馬燧和孫九石這才奉命收兵,率領將士們掉頭打掃戰場。

    顧青與親衛們回了潼關內,坐在帥帳中凝神注視着沙盤。

    潼關會戰大捷,全軍將士振奮喜悅之時,顧青卻不能忘形。

    前路漫漫,星辰大海尚遠,沒到高興的時候,得意忘形往往會有災禍隨之而來。

    帥帳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韓介進帳興奮地道:“公爺,大喜!”

    顧青頭也不回地道:“說。”

    “一個時辰前,常忠奉命誘長安之敵,將其誘至潼關東南三十里外,與沈田所設伏兵配合,殲滅叛將阿史那承慶所部叛軍,兩軍在山道激戰,常忠沈田前後夾擊,四萬叛軍被斬者一萬餘,俘虜八千餘,阿史那承慶領一萬餘殘部敗逃回長安。”

    顧青騰地站起身,望向沙盤上的位置。

    沙盤上,潼關東南三十里外不過是一條狹窄的山道,這條山道上的交戰可想而知何等的激烈。

    “我軍傷亡如何?”顧青問道。

    韓介垂頭道:“我軍四萬將士,傷亡亦有六千多人。幸好是伏擊戰,以有心算無心,相比叛軍傷亡,咱們算是佔了大便宜了。”

    顧青嘆了口氣,黯然道:“終究是六千多條性命……”

    “傳令,厚恤戰死的將士,各路將士回營後,召集所有將領來帥帳覆盤。”

    說完顧青仍然盯着沙盤上的城池山川和平原,小小方寸之地,或許便是很多人一生都無法實現的野心,如今,顧青離它只有一步之遙。

    韓介仍站在帥帳內沒走,嘴脣囁嚅幾下,道:“公爺,阿五斬敵將安守忠後,戰死在亂軍之中……”

    顧青嘆道:“我知道了……”

    心情很複雜,不知如何梳理,張懷玉費盡心思給自己訓練了一百多名死士,顧青當初一直沒放在心上,在他眼裏,死士其實就是貼身的親衛,以自己如今兵權在握,基本不會有什麼事情需要用到死士。

    但阿五馬上給他上了一課,以生命爲代價告訴他,死士與親衛究竟有什麼區別。

    死士出戰,絕無生還之念。

    張懷玉確實是最瞭解顧青的人,她甚至比顧青更有大局觀,比他更清楚自己需要什麼。

    這個出身相門的女人,能夠用非常冷靜甚至殘酷的思維,來區分政治軍事和人命道德之間的關係。

    爭奪天下,是不需要道德的,更不能心軟,萬物皆是螻蟻,皆可爲爭奪天下而犧牲,包括她自己。如果有一天,天下和她之間只能選擇其一,顧青相信她能毫不猶豫地抹脖子,來成全他的天下。

    阿五死了,一個沒有名字沒有姓氏的人,從來不知他的來歷出身,也不知他有過怎樣的經歷而成了別人的死士。

    一個無名無姓只有編號的人死了。

    他一生唯一閃耀的時刻,便是在萬馬軍中一刀刺死了一位手握十萬大軍的主帥。

    “阿五的屍身擡回來了嗎?”顧青黯然問道。

    韓介低聲道:“擡回來了,就在大營內。”

    “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將他厚葬,給他立一塊碑,碑文上寫清楚他做過的事,雖無姓名來歷,但他不能被後人忘記。”顧青長嘆道。

    韓介又問道:“碑文上的名字……”

    “他名叫‘顧五’,是我顧青的阿弟,立碑的人是我,我是他的兄長。”顧青沉聲道。

    韓介默默地退下。

    獨自坐在帥帳內,顧青忽然覺得悶得慌。

    走出帥帳,外面靜靜地佇立着一百多名死士,他們每個人的臉上仍是面無表情,阿五的死對他們來說,似乎與他們完全無關。

    顧青走到一名死士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道:“阿五死了,你們知道嗎?”

    死士點頭:“剛纔聽說了。”

    “他是你們的頭兒,他死了,你們不傷心?”

    “我們一百多人,每人都會有這麼一天,早晚而已。”死士的語氣像一片不興波瀾的死湖。

    “他是爲我而死的。”顧青語氣忽然有些重了。

    “我們的使命就是爲了公爺而死。”

    顧青無奈地道:“大家都是人,憑什麼你們必須要爲我而死?”

    “沒有憑什麼,反正我們必須爲了公爺而死。”

    顧青搖搖頭,他已無法與他們溝通下去,以一個現代人的思維來問這個問題,沒人會給他滿意的答案。

    夜晚,打掃戰場的將士們漸漸回營,此戰收穫不小,繳獲叛軍的戰馬兵器鎧甲數量能夠裝備一支數萬人的軍隊。

    大勝還營,將士們興高采烈,掰着手指計算着此戰斬了多少首級,能拿多少賞金,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官升一級,當個小小的什長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偶爾也能聽到營帳內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哭聲,那是活着的將士們在悼念戰死的袍澤,大營裏的氣氛有些複雜,喜悅裏帶着幾許傷感。

    顧青聽在耳中,他已經很熟悉這樣的氣氛了,每次戰勝後歸來,大營裏的氣氛便是如此。

    衆將已齊聚在帥帳內,左右兩排而坐,靜靜地注視着顧青。

    顧青站在帥帳門簾內,聽了許久才緩緩轉身,指着帥帳外的哭聲和笑聲,沉聲道:“都聽到了吧?這是將士們的喜怒哀樂,爲將者須知兵,知其哀與樂,知其喜與惡,我們在戰場上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將左右他們的生死和喜怒,所以我們更須慎思慎行,儘量做對每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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