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朝爲田舍郎(田舍郎顧青) >第三十四章 白衣勝雪
    習慣承受苦難的人,反而承受不起幸福。

    顧青像一個常年處於黑暗的人乍見到一縷陽光,慌亂,失神,手足無措。

    前世已是隔世,可前世仍有無法釋懷的心結。今生或是新生,可今生的顧青並不想接受來自陌生人的善意。

    他害怕善意只是短暫的停留,害怕有一天陌生人對他重新冷漠後,承受不起巨大的失落。

    半壇酒入喉,藉着微醺的酒意,顧青壓下心中翻騰的情緒。

    他永遠冷靜,對他來說,異常的情緒波動是失敗或厄運來臨之前的徵兆。

    疲憊地癱坐在蒲團上,顧青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宋根生兩眼發直,神情仿若癡呆,喃喃唸叨。

    馮阿翁好奇地看着二人的神態,不解地撓頭,見宋根生嘴脣蠕動,馮阿翁湊近了才聽清楚,宋根生嘴裏唸叨的是顧青剛纔說的那句話。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馮阿翁有些懵,這是一句詩嗎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良久,宋根生醒過神,推了推顧青,顫聲道:“顧青,顧青你回回神”

    顧青擡頭瞥他。

    “顧青,你果真沒讀過書”宋根生一臉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樣子,陌生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

    “沒讀過,怎樣我驕傲了嗎”顧青不耐煩地道。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一句,是你剛作的詩”宋根生興奮地道。

    顧青皺眉:“我剛作詩了”

    “作了,絕妙之句,我想知道全詩,能告訴我嗎”

    “你瘋了吧你,我是文盲啊,怎麼可能作詩,讀書人的腦子如此脆弱嗎一喝酒就懵。”顧青毫不留情地懟道。

    宋根生這次卻沒上當,用力地拽住他的胳膊,篤定的眼神直視顧青的臉。

    “你作詩了,馮阿翁也聽見了。”

    馮阿翁猶豫了一下,道:“老漢剛纔確實聽見顧青說了一句話,不過老漢不識字,不知他說的是不是詩”

    “是詩”宋根生斬釘截鐵地道。

    灌了半壇果酒,顧青此時已有些後勁上頭了,不耐煩地揪住宋根生往門口走。

    “你喝多了,回去睡一覺,醒來你就會爲今晚說的蠢話後悔痛哭,快滾。”

    一腳將宋根生踹出門,送他離開,千里之外。

    然後顧青轉身,看着馮阿翁,馮阿翁急忙起身,拄着柺杖道:“老漢自己走,自己走,不勞相送。”

    顧青恢復了溫文的樣子,微笑行禮:“馮阿翁好走。”

    一位殘疾老人以異常矯健之姿飛快離開,顧青關上門,看着空蕩蕩的院子,滿足地嘆了口氣:“終於安靜了,真好。”

    桌上的酒還剩小半壇,顧青不喜歡果酒的味道,但他今夜忽然很想獨自醉一場。

    陶窯的生產如火如荼。

    郝東來和石大興或許算不得好人,但在賺錢這方面他們是專業且高效的。

    陶窯的第三批成品送進青城縣後,石大興從青城縣郊各個窯口挖人,很快給石橋村帶來了一百多個人,大多是青壯勞力和經驗豐富的老窯工。其中包括上釉的工匠,燒窯的工匠,以及各種做雜活的幫工。

    久寂多年的石橋村忽然變得熱鬧起來。

    顧青照單全收,並動員大家在窯口附近的半山腰開闢出一塊百丈方圓的平地,給新來的工匠和窯工們搭建房屋,同時擴建陶窯,將窯口四周的重要核心地帶全部用柵欄圍起來,派本村村民日夜看守,新來的工匠未得允許不得私自入內。

    至於工匠們的工錢,仍按一人一天一文錢算。

    熱火朝天生產的畫面頗爲壯觀,顧青蹲在工地邊,看着工匠們合力打夯牆,村民和工匠的歡喜情緒並未感染到他。

    事業做大了,掙錢也越來越多了,可顧青卻忽然有了憂患意識。

    有錢卻無權,在外人眼裏等於是一直待宰的肥羊啊。必須要打通跟官府的聯繫了,否則遲早有麻煩。

    中秋之後下了一場雨,雨後泥濘的郊道上,丁家兄弟互相攙扶,一瘸一拐地倉惶逃命。

    丁家兄弟終究還是逃出來了。

    石大興是商人,也是奴隸主,總之他絕非善類。跟顧青老老實實合作是因爲不得已,因爲顧青比他更會算計,下手更狠。

    但石大興對丁家兄弟可就沒那麼客氣了。也不知從顧青手裏買了這倆貨後,石大興究竟是怎麼想的,或許覺得便宜沒好貨,所以不打算珍惜,每天讓人對丁家兄弟往死裏打。

    曾經叱吒石橋村風雲的村霸兄弟驟然跌落人生低谷,原以爲栽在顧青手裏每天被打已是谷底了,落到石大興手裏才發現自己的人生下面還有十八層地獄等着他們。

    好懷念當初被顧青毒打的日子,雖然痛,但人家至少管飯呀。

    石大興也管飯,管得很有技巧,每天只給他們維持活下去的基本飯量,丁家兄弟每天處於餓不死又沒力氣活的狀態。

    作爲反面人物,落到如此悽慘的境地,丁家兄弟已沒有力氣反省人生,他們深深發覺,若想活下去必須要逃走,否則他們活不了多久。

    於是在中秋後一個雨夜,趁着看守柴房的雜役半夜困極打盹的機會,丁家兄弟互相配合鬆脫了繩子,悄悄從柴房跑了。

    沒跑多久,興隆記商鋪的夥計便發現丁家兄弟不見了,打着火把敲鑼打鼓追來。

    丁家兄弟倉惶逃命,踩着泥濘的郊道跌跌撞撞,跑到青城縣外郊道旁一間破敗廢棄的山神廟時,丁二郎雙膝一軟倒在地上,意識已接近昏迷。

    “不行了,跑不動了,兄長,我兄弟二人此番命休矣。”

    丁大郎焦急地望向身後,隱約看到遠處的火把和叫罵聲,丁大郎愈發驚惶,咬了咬牙,奮力將二郎往山神廟裏拖。

    費盡力氣將二郎拖到廟內,這座廟雖說廢棄已久,好在裏面還算乾燥,丁大郎顧不得許多,一屁股坐在地上,整個人躺倒。

    寂靜的廟裏,只聽得二人粗重的喘息聲,二人驚恐的目光不時朝外面張望,生怕追兵尋到此處。

    忽然,一道清脆而懶散的聲音從二人的上方傳來。

    “你們,太聒噪了。出去”

    二人大驚,赫然擡頭,發現山神廟的房樑上,一位白衣勝雪的女子神情慵懶地躺在上面,一手搭着膝蓋,另一手倒拎着一個酒罈,正冷漠地俯視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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