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忠是不是穀道熱腸不可考,但他肯定不是古道熱腸之人,事實上他並不是什麼好人,借名頭和借親衛的要求有點嚴重,楊國忠下意識便待拒絕。
臉上笑容未減,楊國忠腦子裏迅速組織措辭,結果他還沒開口,顧青便搶先道:“有人盯上了咱們的八卦報,萬年縣令不知奉了什麼人的令,拿了我手下兩個辦事的人,楊太府,此事可輕可重,您看着辦。”
楊國忠兩眼頓時瞪大了,昨日還在陛下面前誇下海口,八卦報在他和顧青手下一定辦得妥妥當當,結果才隔了一天就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誰,誰敢動我的八卦報”楊國忠怒了。
顧青深深注視着他,語氣誠懇地道:“楊太府,下官不是挑事的人啊,八卦報是咱們合夥辦的,下官剛來長安,除了得罪盧家父子,再也沒得罪過別的人了,反倒是楊太府位高權重,政敵一定不少,前幾日不是還有人背後踹您落水嗎下官以爲,指使萬年縣令拿人的人是衝着您來的。”
楊國忠怒視顧青:“萬年縣拿下的那兩個是什麼人”
“八卦報編撰之後,由他們二人負責刻板印刷,僱人將八卦報散佈長安城也由他們負責,昨夜二人在青樓飲酒作樂時同時被萬年縣的差役拿下。”
楊國忠緩緩點頭:“那就確實是衝着八卦報來的沒錯了。”
顧青嚴肅地點頭。
楊國忠是壞人,但壞人不一定是聰明人。楊國忠靠堂妹發跡,從一個不學無術的混混般的角色,一蹴而就成爲當朝國戚,沒有經歷過官場的歷練,沒有捱過官場的毒打,如今的風生水起全靠李隆基的寵信,平日裏侵佔田產欺男霸女也沒見收斂,真正的聰明人不會這麼不知分寸。
所以顧青的話他立馬就信了,不但信了,還馬上答應了顧青,讓顧青借用他的名頭和親衛。
昨日顧青的忽悠起了作用,當楊國忠知道八卦報對付政敵很有用之後,他對八卦報可謂非常上心,已經將它當成了自己事業的一部分,尤其是昨日還拉了楊貴妃入夥,更在李隆基面前保證過一定辦好它,八卦報儼然已上升到了政治高度,楊國忠絕不允許任何人動它。
而身爲當朝國戚,皇帝的大舅子,不謙虛的說,長安城裏讓他害怕的人還沒幾個,橫行霸道不正是皇帝大舅子出場就應該具備的人設嗎
顧青當即道謝,帶了楊國忠派給他的十餘名親衛,匆匆朝萬年縣衙趕去。
衆人一路跑得飛快,顧青心急如焚,他知道自己必須爭分奪秒,沒有靠山的人進了大牢是什麼下場,他很清楚,尤其是別人還打算從兩位商人口中掏出點祕密。
顧青不指望郝東來和石大興能夠寧死不屈,話說得容易,事實上在殘酷的刑具面前,很少有人能做到寧死不屈,顧青反倒希望他倆痛痛快快招了,畢竟他已打通宮裏的環節,八卦報已獲得了天子的同意,還有楊貴妃的入夥,合理合法了。
可惜倆貨從昨日一直未歸,大概不知道這個消息,若是以爲自己在幹違法的事,不願出賣顧青,於是死咬着牙硬扛,那可就糟了。
想到這裏顧青愈發焦慮,腳程愈發快了。
一行人趕到萬年縣衙,門口的差役愣了,一羣披甲軍士簇擁着一位少年郎,一看就是那種有錢有勢的紈絝子弟來砸場子的架勢,來者不善呀。
一名差役急忙朝縣衙內跑去,另一名差役反應慢了點,朝那名率先跑去報信的差役投去幽怨的一瞥,然後緊張地注視着面前的這羣人,臉色蒼白如臨大敵。
上門砸場子還是要先禮後兵,顧青客氣地朝差役笑了笑,道:“昨夜萬年縣令是否拿了兩名從蜀州來的商人他們關在大牢嗎”
差役心中懼怕,但還是硬生生地道:“不知道。”
顧青仍和顏悅色地道:“那麼敢問,萬年縣令可在縣衙內”
“不知道。”
顧青笑了。
萬年縣令無緣無故突然拿人,瞎子都看得出,分明是背後有人指使。指使萬年縣令的人是誰,顧青不清楚,大抵是朝堂上手握重權的某位朝臣。
沒關係,今日便衝着浮出水面的人去,既然借用了楊國忠的名頭,不幹點飛揚跋扈的事情如何對得起楊太府的殷殷期望
扭頭看了看自己帶來的十來名親衛,他們面色冷峻一言不發,但無聲中透出一股殺氣,應該是李隆基直接從金吾衛或羽林衛中調撥出來給楊國忠當親衛的。
其中一名二十多歲體格壯碩的人出列,抱拳道:“末將是隊正,以我爲首。”
“敢跟我打進縣衙嗎”
“楊太府有過吩咐,一切聽少郎君的。”
“敢幫我砸縣衙嗎”
“楊太府有過吩咐,一切聽少郎君的。”
“敢幫我暴捶縣令嗎”
“楊太府有過”
顧青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們的底線了。”
差役在旁邊聽到顧青和親衛一問一答,嚇得心驚膽戰,果然來者不善,今日萬年縣衙要糟
顧青笑容漸斂,深吸口氣,道:“先救人,再暴捶縣令,走你。”
問清了大牢位置,顧青領着人馬朝大牢趕去。
大牢門前,五六名差役按刀把守,見顧青一行人神色不善走來,差役們大驚失色,紛紛拔刀,一名差役厲聲道:“爾等何人牢獄重地,你們敢劫獄嗎”
顧青的回答很簡潔:“敢。”
隨即下令將守門的差役放倒,親衛們一擁而上,幾個回合間,差役們倒了一地。
顧青看了一眼,見差役們受的都是皮外傷,心中暗暗讚許,這羣親衛還是很有分寸的。
從差役身上搜出鑰匙,顧青把牢門打開,率先衝了進去,忍住大牢內的惡臭,一間間牢房找了起來。
在大牢裏找人並不容易,裏面的囚犯都穿着囚衣,披散着頭髮,面孔髒得分不清五官,一間間找下來,顧青不耐煩了,索性大喊起來:“郝東來,石大興,你們在哪兒”
話音剛落,大牢深處忽然傳來一聲哭嚎,然後一道虛弱的聲音:“少,少郎君”
顧青趕緊領着人往裏面走。
走到一間牢門前,隔着鐵欄看到裏面郝東來和石大興的模樣,顧青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雙手攥拳直髮抖。
郝東來和石大興躺在一堆發臭的稻草上動彈不得,他們渾身佈滿了血跡,還有一條條帶血的鞭痕,石大興的一隻手臂軟耷耷的搭在胸前,手腕與胳膊肘形成一個怪異的角度,顯然是骨折了。郝東來赤着膀子,胸前曾經白白淨淨的肥肉上一片血肉模糊,大腿上一塊血糊糊的,連皮帶肉被剜下來一塊,皮與肉未徹底與大腿分離,藕斷絲連地耷拉在稻草上。
觸目驚心的一幕,顧青憤怒了。
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靜下來,讓親衛打開牢門,顧青快步走進去,蹲在石大興和郝東來面前,眼眶漸紅。
“對不住你們,我來遲了。”
兩人被折磨得沒個人樣了,郝東來處於昏迷中,石大興看着顧青,豆大的眼淚撲簌往下落,咧嘴努力地笑了笑:“不遲,少郎君,至少我們還活着”
瞥了一眼昏迷着郝東來,石大興這時候了還不忘貶低他,虛弱地笑道:“郝胖子不大行了,天亮時才受完刑,扔進牢房便昏了,我比他強。”
“他們問你們什麼”
“八卦報的事,長安城似乎有幾批人在追查我們,源頭查到我和郝胖子便查不下去,於是把我們拿來訊問”
身體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石大興倒吸口涼氣,擡眼注視着顧青,緩緩地道:“少郎君,我和郝胖子沒招,你相信我們嗎”
顧青含淚笑道:“相信,你們是好漢。你們若招了,身上便不會有這麼多傷。”
“好漢倒不算,我們是商人,聖賢說,商人逐利忘義,生來就被世人看不起的。但我和郝胖子不想被你看低了,我們希望你眼中的我們,是堂堂正正的人。”
顧青笑道:“你們在我心裏,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從今以後是我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兄弟。”
石大興滿足地笑了,眼睛緩緩闔上,剛纔的話已經耗盡了他的精神,此時已昏昏欲睡了。
顧青拍了拍他,道:“先別睡,是誰把你們折磨成這樣的”
石大興努力睜着眼皮,道:“不認識,應該是牢頭吧”
顧青的笑容露出一抹殘酷的味道:“老石,打起精神,好好看着,我幫你報仇。”
起身看着親衛,顧青道:“會用刑嗎”
爲首的親衛道:“沒用過刑,但可以試試。”
“那就麻煩各位將牢頭帶來此處,照着這兩位的傷勢,原封不動地用在牢頭身上,能辦到嗎”
親衛猶豫了一下,道:“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