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朝爲田舍郎(田舍郎顧青)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愛不負
    年節時的氣氛總是容易引起某些傷感的情緒,然後用一些看似華麗實則全無內涵的雞湯來形容這種情緒,於是無論多麼傷感的氣氛在雞湯的澆灌下,莫名摻雜了一股土土的味道,就像陳年的美酒裏摻了醋。

    顧青本來打算沉浸在傷感的情緒裏,給自己的靈魂來個一年一度的洗禮。結果下午家裏便不停的來客人,這羣客人還特別不見外,進了家門吆五喝六的指揮下人上酒上菜,席間又是高歌又是笑罵,氣氛被他們哄擡得好像置身於前世的857,嗨得不行。

    傷感是什麼滋味忘了。

    顧青只覺得不跟他們一起嗨起來就是不合羣,於是只好跟着嗨。

    大唐風氣開放,無論男女老少總喜歡以歌舞的形式來表達情緒,顧青家裏沒有歌舞伎,李十二孃他們索性自己歌舞。

    於是酒宴的後半場,堂前妖風陣陣,堂內羣魔亂舞。

    除了半醉的李十二孃舞起來還有模有樣以外,別的人全是一通亂唱亂跳,張九章礙於長輩的面子,跳得還算比較矜持,擺擺手扭扭腰,像第一次走進廣場的大媽一樣放不開,張懷錦沒跳,她嘴裏塞滿了食物邊拍手邊笑,邊笑邊噴食物碎屑,像一輛炸了罐的掏糞車。

    最慘不忍睹的是李光弼,不知是不是喝醉了,跳起舞來像一隻觸了電的王八,若不是顧青眼尖發現他渾身抖動中依稀能察覺到某種韻律節奏,顧青差點衝上去救人了。

    一羣客人一直鬧到深夜子時以後才離去。

    沒說一句肉麻的場面話,他們就像特意來家裏喫喝一頓然後拍拍屁股就走的惡客,留下了一地狼藉和一個半醉不醉的小姑娘。

    可是顧青送他們走後,心裏還是涌起了一陣暖流。

    他知道李十二孃他們的用意,別人都在闔家歡慶時,一個父母雙亡的孩子獨自在家會是怎樣的滋味,他們或許比顧青還懂。

    將孤獨當成習以爲常的生活,漸漸已察覺不到孤獨,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憐的,李十二孃他們不希望看到那樣的顧青,於是在這萬家歡慶的日子裏,他們來陪他,用美酒和笑聲幫他護法,助他度過一次心劫。

    其實顧青沒他們預想中的那麼脆弱,孤獨的時候生起一堆篝火就不冷了。

    李十二孃他們走後,麻煩的反倒是張懷錦。

    趁着大家歌舞笑鬧的時候,張懷錦不知偷偷摸摸喝了多少酒,張九章走後,小姑娘便有點醉了。

    顧青有點微醺,張懷錦有點醉意。夜深人靜,孤男寡女

    這樣的情況纔是最麻煩的。

    酒爲淫媒,男女間多少不檢點的事都是酒精刺激出來的,顧青有點慌,他不知道張懷錦的酒品如何,如果饞他的身子,自己可能打不過她,如果不饞他的身子,對自己的魅力又是一種傷害,人生真的很矛盾

    幸好醉了的張懷錦很乖巧,不吵也不鬧,更沒有對顧青動手動腳。

    她盤腿坐在蒲團上,半邊身子趴在桌角,臉蛋紅潤潤的,眼睛裏彷彿縈繞着兩團氤氳迷濛的霧氣,忘記了過去,看不清未來。

    顧青貓着腰小心地接近她,走到她身邊,拾起一根筷子戳了戳她,像試探樊籠中的猛獸。

    猛獸似睡非睡,沒有暴起咬他。

    “你還好吧要不要回客房睡”顧青湊在她耳邊輕聲道。

    張懷錦無力地擺了擺手:“不要我還要飲酒,再再來三百杯”

    顧青撇嘴。

    男人女人喝醉都一個德行,對自己有着盲目的自信,叫囂酒量時豪爽得不像話,真正喝起來頂多兩口就吐。

    “好好好,我讓丫鬟把你送回客房喝,喝多少杯都行。”顧青輕聲哄着她。

    張懷錦不爲所動,趴在桌上幽幽地道:“顧阿兄,你知道嗎,今夜是二祖翁和李姨娘特意相邀來的,他們怕你寂寞我也怕你寂寞,也跟着來了。”

    顧青沉默片刻,道:“我知道。”

    “顧阿兄,失去親人的感受我也知道,所以我很心疼你。當年大祖翁去世時我才六歲,父親大人告訴我,從此再也見不到大祖翁了,我哭得很傷心,好幾天都喫不下飯,顧阿兄,這些年你的父母不在身邊,一定每天都在傷心吧”

    顧青失笑:“怎麼可能每天都傷心,雙親不在,日子終歸也要過下去,缺失了一部分的人生也是人生,它與別人的人生沒什麼不同,唯一遺憾的是,殘缺的人生多少會影響性格成長,因爲沒有雙親的扶持和教導,很多成長裏的大事瑣事都只能靠自己摸索嘗試”

    眼神漸漸變得黯淡深沉,顧青輕聲道:“如果犯了錯,也會付出比普通孩子更大的代價,因爲世上除了父母,沒人能夠寬容你犯錯,沒有雙親的保護,無論年紀多小,犯下的錯終歸要自己承擔,捱過的打都是外人給予的,有時候甚至不犯錯都會捱打。”

    顧青的臉上忽然露出得意之色,彷彿炫耀般道:“我五歲時已學會捱打時雙臂護住頭了,這是個很了不起的技能。”

    聽着顧青面色平靜地說起往事,張懷錦的醉意頓時醒了大半,她坐直了身子,怔怔地注視着他,眼淚不知爲何便流了下來,越流越多。

    “嘖,哭什麼,好好的聊天,莫破壞氣氛,也不要強行煽情,我沒那麼脆弱”顧青嫌棄地道:“接下來就是比較爽的情節了,我十歲的時候,當年欺負過我的人,全被我報復回去了,而且是加倍的報復,從此沒人敢惹我。”

    張懷錦哭得愈發不能自已。

    透過朦朧的淚眼,她彷彿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滿身傷痕,他蜷縮在地上,雙臂護住頭,一聲不吭承受着大孩子們的欺辱毆打,身體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眼神卻依然倔強不屈,沒有父母挺身擋在他身前,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保護好自己,盡力減少傷害

    這麼多年,他捱過多少打,捱過多少餓,終究一步一步蹣跚艱難地長大了。

    難得的是,上天對他如此不公,他卻依然活成了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多麼強大的毅力才能忍住沒有走進歧路,才能堅守住那一絲靈臺清明,長大後的他,原本可以理直氣壯用各種手段索取上天虧欠他的東西。

    顧青沒再多說什麼。

    他剛纔說的其實是上輩子的事,但是他不習慣向別人賣慘,無論多麼悲慘的往事,說出來後往往顯得矯情,正如他無數次安慰自己時說過的話,他不過是上天挑選倒黴蛋時不幸被隨機挑出來的那一個,如此而已。

    因爲不平凡的成長經歷,造就瞭如今的自己。他對如今的自己很滿意,兩輩子都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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