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朝爲田舍郎(田舍郎顧青) >第二百二十九章 陳郡謝氏
    顧青算是張家的自家人,列席家宴不算突兀,張九章這一輩的老人都將顧青當子侄看,顧青也從來不將他們當外人。

    老一輩傳下來的財產容易繼承,但老一輩傳下來的交情卻很難維繫。

    強加於下一代的交情,其實也是一種親情綁架。

    老實說,顧青之所以與張家來往,與他父母並無關係,而是因爲張懷玉出自張家,且張九章待他真誠。

    但今日堂上,張懷玉的父母卻令顧青心裏有些彆扭,尤其是那位正室夫人。

    心裏再彆扭,表面上還是要恭敬的,顧青微笑着端杯,以晚輩的姿態向張拯夫婦敬酒。

    張拯夫婦很給面子地飲盡,張夫人笑吟吟地看着顧青道:“如此年輕便已封侯,顧賢侄卻是我生平僅見之有爲少年,龍鳳一般的人物,我那不爭氣的兒子真應該與你多親近纔是。”

    顧青謙遜地道:“官爵只是運氣,小侄並無半分本事的,長安的權貴朝臣們都說小侄是倖進,名聲不大好聽。”

    張夫人笑道:“倖進也是進,賢侄莫聽那些人胡說,他們不過是嫉妒你而已,唯有咱們自家人才是真正爲你高興。”

    隨即張夫人又關心地道:“聽說賢侄剛從大理寺監牢出來,在裏面可有遭罪你的事情二叔都與我們說了,賢侄你也太沖動了,爲了區區一名親衛,委實不應拿自己的前程玩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賢侄已是縣侯,遇事當冷靜三思後再行纔是。”

    顧青微微皺眉,這話可有些刺耳了,若論親疏,韓介和親衛們在顧青心裏的位置可比這位張夫人重要多了,這位哪裏來的底氣說這番貌似語重心長的話

    眼睛餘光一瞥,看到張懷玉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顧青忍住心頭的不悅,微笑道:“嬸孃說得極是,小侄以後做事不再孟浪了。”

    只聊了幾句話,顧青便看清了張家的形勢。

    張九章是個裝糊塗的老狐狸,對張拯夫婦的話頭從來不搭理不摻和,張拯是個略顯木訥的中年讀書人,故作威嚴狀很少說話,反倒是這位張夫人說個不停,而且不時耍弄獨屬於中年婦女的那種小心眼小聰明,整個前堂的人都在看她的表演,她卻以爲自己掌控了全場的節奏。

    而張懷玉和張懷錦姐妹倆,此刻完全成了透明人,像兩隻鵪鶉一樣縮在角落裏不吱聲兒。

    這一家子有點意思

    由此看來,張拯的家裏由這位正室夫人說了算,看張懷玉沉默的樣子,張夫人平日應是積威日重,令人畏懼。

    這就有點奇怪了,按理說張拯是賢相之後,又有官身,怎麼說也不應該任由自己的夫人上躥下跳,她耍弄的那點小聰明就不信他看不出來,看出來而不制止,說明他已懶得管或者不敢管。

    莫非這位張夫人的孃家有背景

    這是顧青唯一能給出的合理解釋了。

    張九齡的獨生子,不給他配一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所以,張懷玉從小便一直生活在這位正室夫人的欺虐和陰影之下麼

    顧青臉上帶着笑,眼睛卻眯了起來,笑容看起來愈發燦爛可親了。

    約莫感覺到顧青可能不願提攜她的兒子,張夫人只好換了個話題,笑道:“聽二叔說,賢侄與懷玉相識很早,而且是懷玉找到了咱們張家的恩人之後”

    顧青笑道:“嬸孃莫再提恩人二字,小侄承受不起。”

    張夫人迅速朝張懷玉瞥了一眼,笑靨如花道:“懷玉這丫頭性子清冷,整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從小喜武,與人難以親近。刀槍棍棒耍得歡實,卻從來不碰女紅刺繡,反倒是懷錦這丫頭我卻更喜歡得緊,自小聰慧伶俐,又識大體,她可是三叔長子正室嫡出,依我看來,懷錦與賢侄正是頗爲投契”

    張懷玉垂頭,臉色有些蒼白,雙手放在桌下用力地攥成拳。

    顧青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這話就過分了,怎麼說張懷玉也要叫她一聲“母親”,有這麼說自己女兒的嗎當着面說她是庶出,配不上自己,這比直接扇耳光更令人難堪。

    笑容浮起幾分冷意,顧青不鹹不淡地道:“多謝嬸孃關心,小侄卻以爲懷玉善良體貼,內斂穩重,小侄尤喜她舞刀弄槍,與世間庸俗女子截然不同,至於出身小侄出身貧寒農戶,雖已封爵,可從來沒忘本,什麼嫡出庶出,一個尋常農戶小子,哪裏在乎這些”

    這番話有點重,顧青毫不留情地將張夫人頂了回去,張夫人臉色漸漸變了,眼中的笑意已消失,嘴角的笑容亦帶着幾分冷意。

    “哈哈,顧青,來,與老夫飲酒。”張九章忽然舉杯笑道。

    顧青雙手捧杯,起身恭敬地與張九章飲盡。

    酒宴算是不歡而散,張拯夫婦藉口不勝酒力,二人退席回了後院。

    前堂內,顧青臉上的微笑終於斂了起來,起身走到張懷玉身邊,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張懷玉的手冰涼沒有溫度,像一塊未曾融化的寒冰。

    “無關緊要之人說的話,不必在意。”顧青笑着安慰道:“人生在世,要學會忽略一些聲音,才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樣。”

    張懷玉的臉色漸漸緩和了些,白了他一眼道:“語氣像個老夫子似的,你與我差不多大,說話老氣橫秋的。”

    顧青笑道:“我大概比你大三十多歲,真的。貨真價實的喫的鹽比你喫的飯還多,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講真,你應該把我高高供起來纔是。”

    張懷玉冷笑:“你可能是太久沒捱揍了,所以飄得有點忘形了,嗯”

    見顧青二人說說笑笑,旁邊的張懷錦愈發悶悶不樂,嘟嘴垂頭不言不語。

    張九章捋須看着三人之間的相處,越看越爲張懷錦着急。

    這傻丫頭,早就跟她說過要儘快將顧青拿下,她卻不慌不忙的,如今可好,張懷玉回了長安,往後情路可就更坎坷了。

    更奇葩的是,據說懷玉還是懷錦寫信召回來的

    這是嫌自己的日子過得不夠刺激啊。

    分別不算久,但顧青有很多話想對張懷玉說,只可惜堂內還有長輩在,這位沒眼力的長輩沒有主動迴避的眼力,顧青卻不能失禮。

    “二叔公,張叔父是回長安述職嗎”顧青問道。

    張九章笑了:“拯兒如今只是縣令,縣令沒必要進京述職的。顧青,你已貴爲中郎將和縣侯,朝廷的法度規矩你還是要多瞭解一下,以後這種話莫亂說,會被人當成笑話的。”

    顧青目光閃動,試探着問道:“侄孫見張叔父一家頗爲有趣,家中似乎是嬸孃做主”

    張九章點頭:“不錯,她的孃家姓謝,老夫的兄長還是宰相時便爲他定下了這門親事,成親二十多年了。”

    “姓謝”顧青喃喃自語。

    張九章大笑着指了指他,道:“小子倒是機敏,看來是明白什麼了。不錯,拯兒的夫人出身陳郡謝氏,是當地有名的世家之後。當年兄長還是宰相時,謝氏便與張家結了親,兩家來往頗密,只是後來兄長因被天子所貶,謝氏便漸漸與張家來往少了”

    顧青恍然:“難怪”

    難怪這位張夫人的氣勢比張拯這位一家之主還盛足,原來出身世家,而張九齡逝後,張家僅有一位張九章位列九卿,還有一位張九皋任廣州刺史,說起來已然沒落了,於是謝氏便漸漸與張家斷了往來。

    而這位張夫人顯然有些勢利,見張家不復往日榮光,氣焰便有些囂張了,難怪剛剛給人一種盛氣凌人頤指氣使的感覺。

    陳郡謝氏,確實是數百年的名門望族,著名的東晉廬陵郡公謝安,親自指揮淝水之戰的人,還有東晉名將謝玄,便都出身陳郡謝氏,還有謝安的女兒,著名的女詩人謝道韞,也都出自陳郡謝氏。

    數百年的大門閥,如今雖也沒落了,但這位張夫人顯然仍有充足的底氣。

    張九章看了看顧青和張懷玉,又看了看悶悶不樂的張懷錦,捋須嘆道:“顧青啊,你若有求凰之意,拯兒夫婦你可不能得罪,否則事恐難爲。剛纔頂撞謝氏的那番話,說得有些不妥。”

    顧青笑道:“二叔公,剛纔我已很剋制了,嬸孃對懷玉太過不公,若非懷玉叮囑過我要忍耐,以我的脾氣早掀桌子了。”

    手背忽然一涼,顧青扭頭,卻見張懷玉那雙冰冷的小手在桌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而表面上,張懷玉卻依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張家酒宴散後,顧青支開了張懷錦,帶着張懷玉去了自己家,美其名曰“參觀名人故居”。

    韓介和親衛們爲了給侯爺撐場面,這次在長安大街上難得地高調了一回,韓介親自領頭開道,親衛們昂首挺胸一副虎狼之師的模樣,一行人招搖過市從張家步行到了顧家。

    顧府門前,許管家領着下人們列隊等候,或許早已得了親衛的通報,許管家得知是府中未來的主母到了,下人們皆戰戰兢兢如臨大敵。

    老遠見到顧青和張懷玉走來,許管家一個箭步竄了出去,殷勤地朝張懷玉躬身行禮:“老漢許宣,忝爲侯府管家,拜見侯爺貴夫人。”

    張懷玉嚇了一跳,接着臊得不行,急忙躲在顧青身後,俏臉通紅卻努力維持冰冷的表情道:“莫莫亂叫,我不是侯爺夫人。”

    許管家一愣,見顧青含笑不語,頓時明白了情況,於是上前一步,如同忠烈臣子勸諫昏君一般加重了語氣,大有一言不合便一頭撞死在她面前的架勢。

    “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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