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朝爲田舍郎(田舍郎顧青) >第四百零一章 時勢所迫
    顧青與親衛們回到大營時,奉命追擊陳樹豐的沈田所部還沒回來。

    但是李嗣業的部將被鎖拿卻已傳得大營內人盡皆知,顧青剛進轅門便聽到營帳四處沸沸揚揚,無數嘈雜的怒罵聲,打砸聲,還有將軍們嚴厲的呵斥聲。

    顧青停下腳步,神情冷峻道:“韓介,派人去問問,大營內爲何嘈雜,這幫殺才不怕軍法嗎?”

    韓介領命而去,沒多久又回來,回來的不止他一人,他的身後跟着許多怒氣衝衝的安西軍將士。

    韓介一臉無奈地朝顧青看了一眼,道:“侯爺,他們非要與侯爺當面說……”

    顧青點點頭,環視面前的上百名將士,他還看到遠處仍有不少將士源源不斷地朝他涌來。

    顧青沉下臉,揚聲喝道:“你們要造反麼?”

    面前的將士們被顧青嚇得倒退幾步,但也不離去,爲首一名旅帥模樣的將領抱拳道:“侯爺,裴御史無故鎖拿袍澤,欺人太甚,末將與兄弟們實在氣不過,故而有些過激,侯爺恕罪。”

    顧青冷冷道:“這是上面的事情,與爾等無關,我會給你們交代。”

    人羣裏,不知什麼人低聲嘀咕了一句:“我等將士爲朝廷出生入死,爲何裴御史要將我們當成敵人?”

    說話的人不知是誰,但顯然說中了所有人的心事,頓時引起一片附和聲。

    “沒錯,我等爲朝廷征戰沙場從無怨言,朝廷爲何涼薄我等?”

    “前面是敵人也就罷了,後背還有人捅刀,未免令人心寒。”

    “裴御史若不交還鎖拿的袍澤,我等安西軍誓不罷休!”

    顧青眼皮直跳,這羣不知天高地厚的殺才,這番話若被有心人聽到後傳出去,面前這些殺才至少也是流徙千里的罪名。

    “都住口!你們不要命了?”顧青暴喝道。

    面前的將士越聚越多,被顧青這聲暴喝嚇得紛紛噤聲,但每個人的神情仍舊不服氣。

    顧青深吸口氣,緩緩道:“被鎖拿的袍澤,我已發兵去救,你們稍安勿躁,不久必有消息。至於無故被鎖拿的事,我會給你們交代,但你們也要管好自己的嘴,那幾位被拿的袍澤是什麼原因被拿的,你們心裏沒數嗎?”

    “妄議君上,謗君生謠,這是死罪!你們若管不住嘴,別人就會來要你們的腦袋,安西軍是朝廷的安西軍,不是我顧青的,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爾等何須爲我多言招禍?”

    顧青越說越聲色俱厲,將士們紛紛垂頭,不自覺地集體往後退了幾步。

    一名膽大的軍士忍不住道:“侯爺,被拿下的袍澤還能救回來嗎?”

    顧青冷冷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若袍澤被裴御史的人害了性命,我等當如何?”

    “我會給你們交代,你們什麼都不需要做。記住,你們是爲國戍邊的將士,大唐萬里疆域皆靠你們守衛,戍邊爲的是君上,是大唐!食君之祿怎可出言謗君?”

    說完顧青環視四周,大喝道:“各部將領馬上管束部將歸建,若再敢聚衆胡說八道,莫怪軍法無情,連同將領同坐。”

    將士們面面相覷,後面遠遠看着的將領們馬上衝到面前,一頓拳打腳踢之後,把將士們趕回了營帳。

    顧青輕輕吁了口氣,一場小風波被彈壓下去了,但是顧青清楚,剛纔不過是強行堵住了將士們的嘴,卻平息不了他們憤怒的心,陳樹豐無故鎖拿將士的舉動已然在安西軍將士們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這根刺或許不會痛,但是短期內拔不出來。

    回到帥帳,顧青端坐主位,冷着臉等待沈田所部的消息。

    段無忌穿着儒衫,靜靜地走入,站在顧青面前垂頭道:“侯爺,學生有一言諫上,請侯爺納之。”

    顧青平靜地道:“你說。”

    “若沈田所部截下了陳樹豐,將其全部押回大營,學生以爲,侯爺萬萬不可對陳樹豐動手。”

    “爲何?”

    段無忌緩緩道:“殺陳樹豐,是爲意氣之舉,只爲泄一時之憤,若然殺了他,侯爺的前程全完了,長安的天子必將治侯爺之罪,侯爺手握數萬雄兵,爲大唐牧守西域,若因此事而被問罪調離,回到長安後或許會有牢獄之災,就算免了牢獄,也有可能終生不得重用,從此在長安閒散終老,如此後果,皆因一時意氣而起,豈非不智?”

    顧青笑了:“無忌,難得你如今剖析利弊如此清醒理智,看來你在我身邊真是成長了不少。”

    段無忌恭敬地道:“是侯爺平日教導得好,學生大有收穫,終歸有那麼一點點長進。”

    顧青搖頭道:“如果人生在世,遇事只知利弊,而不知善惡是非,就算位居人臣之巔,活得未免也太可悲了,無忌,趨吉避凶,利弊權衡固然重要,但做人不是爲了規避兇險而活着,世上有很多人,明知眼前是一條死路他們也會奮不顧身地往前衝,你覺得他們傻嗎?”

    段無忌呆了一下,道:“他們……”

    顧青沉聲道:“兩年多以前,在青城縣發生了一件事,是宋根生惹的禍,那件事你應該知道,我召集了許多江湖豪傑共赴青城縣,爲了保護宋根生,那些豪傑捨生忘死與敵人豁命相搏,敵衆我寡之下,明知是死他們也義無反顧,最後活下來的只剩寥寥數人,其他的豪傑全部戰死……”

    “他們就埋在咱們石橋村的山腰上,每年馮阿翁都要帶着全村老少上山拜祭他們,每逢年節各家皆有供品香火奉上,各家的孩子自記事時起,便有長輩告訴他們那些豪傑們的故事,他們曾經幹過多麼了不起的事,他們死得何等悲壯偉大……”

    “無忌,這些豪傑是我心中一生的豐碑,他們也應是你的豐碑,告訴你生於人世間,有的事情比生死和利弊更重要,值得豁出性命去維護它,富貴官爵之外,尚有天理公道。”

    段無忌聽得冷汗潸潸,躬身垂頭道:“侯爺,學生錯了,學生受教。”

    顧青笑了笑,道:“咱們石橋村出來的人,一生不求大富大貴,但求無愧於心。若干年後躺在牀上臨終閉眼前,能夠無愧地說一句此生有錯,但沒有害過人,這輩子便算圓滿了。”

    “是,侯爺,學生謹記於心。”

    段無忌神情湛然,擡頭又問道:“那麼侯爺,您已決定要殺陳樹豐了嗎?”

    顧青臉色又陰沉下來,無比煩躁地揉了揉額頭,嘆道:“我是真的不願闖這個大禍,但安西軍將士在等一個公道,我若不給,則軍心盡失,以前聽很多大人物一臉無奈說什麼‘時勢所迫’,我當初還曾譏笑他們矯情虛僞,如今我可算真正嚐到‘時勢所迫’的滋味了……”

    “若被拿下的幾名部將無礙,或是隻受了一點點小傷,此事便作罷,各營將士若不服,讓將領們彈壓下去便是,若那幾名部將受了拷打重傷,或是喪了性命……”

    段無忌眼皮一跳,盯着顧青的眼睛。

    顧青陰沉的臉龐如寒冰一般嚴酷,冷冷地道:“若部將喪了性命,就怪不得我血債血還了。”

    言出如刀,一股冷風彷彿從刀刃上拂過,刺進了段無忌的心裏,瞬間寒毛倒豎。

    …………

    茫茫大漠上,陳樹豐策馬狂奔,馬鞍後面拴着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牢牢捆綁着一名旅帥模樣的安西軍武將,武將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人拴在馬鞍後,渾身傷痕累累,馬兒狂奔,旅帥卻被倒在地上被拖拽了好幾里路,人已陷入昏迷。

    陳樹豐的周圍是他從長安帶出來的一千騎隊。

    今早闖入安西軍大營,二話不說拿了李嗣業的三名部將便走,爲了防止安西軍將人救回,陳樹豐特意沒有回自己的營地,而是率軍北上,策馬狂奔,離龜茲城上百里後,來到一處無人的沙漠地帶才停下。

    接下來便是嚴刑拷打的過程,過程很殘忍,陳樹豐彷彿跟安西軍有仇似的,將李嗣業的三名部將拷打成了重傷。

    拷打只是過程,不是目的,陳樹豐要的是他們的口供,最好是能將顧青攀咬一口的口供,拿到這份口供,他今日所爲便算是功德圓滿,可以領賞了。

    領的不是天子的賞。

    狂奔了幾裏,後面被拖拽的旅帥已沒了知覺,陳樹豐這才下令隊伍停下,下馬蹲在這名旅帥面前端詳片刻,然後滿意地點頭。

    一名部將湊上來,將陳樹豐拉到一邊,輕聲道:“陳校尉,今日所爲是否有些過了?顧青的脾氣可不太好,咱們若將他的人弄死了,回頭顧青怕是不會放過咱們……”

    陳樹豐冷笑:“我怕他?顧青膽子再大,他敢殺我嗎?我們來安西就是督查安西軍,顧青也要看咱們的臉色,上次與河西軍火併,天子已非常震怒了,顧青哪裏還敢動彈?若再對咱們動手,他這輩子算完了,你真以爲他是不要命的角色?”

    部將見他一臉戾氣,心中暗暗畏懼,忍不住道:“陳校尉,小人不明白,您是否與顧青有舊仇?當初咱們剛到安西時,您便執意不願住進安西軍的大營裏,非要另紮營地,與安西軍區別開來,每次提起顧青,您總是沒好臉色,您和顧青莫非昔日在長安時結過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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